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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心漾（第1页）

粘罕攻陷太原，屠戮太原二十万军民后，即挥师南下，于寒冬飞渡黄河，与右路元帅斡离不会师汴梁城下。道君皇帝惊惶无策，传位于太子桓，仓皇离京出逃。行营参谋李纲临危就任东京留守，以文吏之身登城御敌，数退金兵，宋朝时局稍得安稳。

晦悟等众僧自太原沦陷后，救国救民之心也渐渐淡了下来。僧尼日子淡泊而绵长，寺内举止皆有法度，晦悟除逢双月初六在寺内登坛讲经外，余下时光，大多到山洞内揣摩三招剑法。冬去春来，转眼又是暮春时分。

这日，晦悟在山洞内对着三招剑法冥思苦想，于续出余下招式依然一无所获。晦悟对着师祖坟墓呆坐良久，又想道：“何不将师祖的心法取出再看一遍，纵是不能，也尽我一番苦心。”以剑作锄，又将心法自坟墓掘起，在灯下看了一遍，感到颇有意味，站起来，念着心法上的意念，运剑出招，迥异所学三招变幻刚猛，却又回环反复，似大江奔流，与三招剑法融为一体，心中有说不出的淋漓畅快。晦悟不禁吃了一惊，继而一阵欣喜，拿过心法看了又看，念了又念，似有一粒石子击落幽古的深潭，泛起涟漪，缓缓的泛出去，传得很远，令人遐想联翩。晦悟如饮甘露，叹道：“原来深埋坟墓之下的这篇心法才是创出新剑法的渊薮，怪不得望海寺数十年来创不出新剑法，原来是弃了这篇心法。”晦悟灵光乍现，想通这一层，在洞穴内沉思默想三日三夜。三日三夜后，晦悟已自信可在不久续全一套秋水剑法，遂振衣起身，步出深洞，丽日春光下，天地澄澈，桃红妖娆。晦悟想道：“一年前，我授得师父三招剑法走出山洞，心事重重，忧心肿肿，后来杀得金将银术，也不见得有多高兴，今日这般开襟逸怀，心旷神怡，却是近年所未有，莫非是领悟心法之故？”不由纵声长啸，啸声不绝，十余丈外桃林枝头花瓣簌簌落下。晦悟心中喜悦，步入桃林。

此际正值这片桃林群花盛放，林中清香萦绕。晦悟走近一棵老桃，只见光秃秃的枝桠上盛开着一朵硕大桃花，心想：“这棵老桃，枝叶落尽，盘曲环绕，却也喜欢这般争妍斗艳，开起花来丝毫不让嫩枝。”望见那朵桃花数十片花瓣包着花萼，花萼又拥着花蕊，丰盈饱满，次第分明，比其余枝头上盛开的桃花更具风采，晦悟心中一动，一招剑法似要喷涌而出，拔剑出鞘，一剑往那朵桃花刺出，霎时，里外花苞花萼的数十片花瓣串在剑尖上，只余下一只光秃秃的花蕊在风中颤抖。这一剑在一招之内连刺数十片花瓣已属不易，难的是深浅随意，刺落众多花瓣而不损花蕊。晦悟不知自己随手一剑，已有这般境界，正在欣喜，忽听身后一个声音叫道：“哎呀，这和尚好无情趣，大叫大嚷的，又毁了这花儿。”晦悟回头，数步外站着如嗔似怒的一个女子，穿了一袭笼纱月白窄袖罗襦，看看枝头那颗花蕊，惋惜慢慢爬上她玉白的瓜子脸，如青山凝翠，长空飞霞，身后桃花绽放，又若一块皎洁无暇的白玉立在一片红艳里，尤见清新俏秀，出尘脱俗。此地风光绝美，但地处高僻，晦悟到此一年来，从无遇见香客到此漫游。这女子弱质纤纤，如何能上到这里？晦悟心若明台，只是一怔，微微颔首，踏步出林。晦悟走出十余步，已至林边，一片乌云掩过日头，晴空雷动，骤雨如雹。背后忽然扑通一下，又是哎呀一声。晦悟回身，那名女子已在身后摔了一跤。这是哪家的女孩？这样顽皮，遇上这点风雨禁受不起，猛兽来了如何是好？晦悟走到那女子身边席地盘坐，内力蒸腾，头顶冒出一股氤氲蒸气，头上骤雨已炙化作乳白雾霭。“姑娘到贫僧身边避雨吧。”晦悟淡淡道完，合什、闭目、诵经。那女子爬起，走到晦悟身边坐下，果然方圆三尺再无雨水。

“和尚，这是什么本事，能使雨水泼不进来？”那女子坐在晦悟，问道，晦悟不答。“你刚才刺中花瓣的功夫很好看，这叫什么武功？”……“和尚，你武功是不是很高，我家有一位老先生，武功也很好，你们谁的武功更高一些呀？”氤氲里，那女子吹气如兰，似水滑来。晦悟只是闭目诵经，不理不睬，那女子便不再说话。山雨骤来骤去，过得片刻，雨歇风缓，晦悟睁开眼，却见那女子以手托腮，坐在下端，凝睇着自己。晦悟道：“雨停了，姑娘自便。”振衣起身，往林外走出。“哎呀，和尚，花瓣迷了我的眼。”晦悟回首，微雨凄迷，落英缤纷，那女子似山间一只野兔，匍伏在落花丛中，一双明眸眨动如山涧游鱼，欲颦还蹙，似怨还嗔，望着晦悟。“不是花瓣迷了你的眼，是你的眼迷了你的眼。”晦悟说道，心中微微一动，尚不及细想，已掉头出林。

晦悟每逢双月初六在望海寺登坛说法，乃望海寺甚至五台山远近的盛事。己时将至，大雄宝殿前已挤满慕名而来的香客信徒，其他寺院的僧侣也来了不少，坐满前排。晦悟回到寺内，淋浴熏香。殿前大口铜钟悠悠敲响，晦悟披上望海寺主持的大红袈裟，步出禅堂，缓缓登坛，望见坛下人头簇拥，寂然肃坐，心内甚是欣慰：虽山河破碎，然佛法所至，众生仍是信仰拳拳。忽然台下霞影微动，晦悟已看见在山腰桃林遇上的那女子，静静坐在人群里。那女子已换了一袭浅绯色石榴裙。晦悟匆匆一眼，忽然早间阅读心经那粒石子击起的涟漪似在他的波心泛漾，急忙收回目光，鞠躬行礼，侃侃而谈。他讲述是《金刚经》第四节，《金刚经》是佛门最深奥渊博的一部佛经，因其深奥，晦涩难解，因其渊博，喻意无穷。晦悟已用了半年时间讲了《金刚经》上半部，所阐述经义，不少发前人所无，且深入浅出，阐发机理，令听者有顿开茅塞之感。而对佛虔诚，于佛法颇有感悟者，无论从那一节始，听晦悟一讲，即欲罢不能。不知不觉，晦悟讲了一个半时辰，将第四节讲完，众人赞颂不绝。晦悟红裟轻飏，步下坛台，穿廊而去。有人在背后道：“和尚，你说要如何才能得道？”声音娇媚，还有几分俏皮，又是早间在林中相遇的女子。晦悟头也不回：“须历千劫百难而后心诚。”“你经千劫百难了吗？”那女子又问。“贫僧未历千劫百难，贫僧必历千劫百难。”每逢讲经之后，常有僧尼、香客发问，他往往即问即答，习为常事。“和尚，你说得不对，阿难倾慕如来胜妙殊绝，未曾心诚，不也是可得道吗？”“阿难与佛祖因缘深厚，得佛祖耳提面命，洗尽尘心，因而得道。”晦悟脚步趋快，转过房廊。“和尚，我可以随你学法悟道吗？”晦悟不再回答，疾走两步，已在禅堂门口。那女子急叫道：“和尚，和尚。”晦悟高大身影已消失在禅房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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