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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承负第四章三（第1页）

梅雨季节，昏暗又湿漉漉的天空也像那拧的出水的大被巾。

厂子里今日停休，我陪着家里人烧着菜糊，门外传来了汽车

“滴，滴，滴滴”的声音。

一辆军绿色的大皮卡车停在了院落外，我听着声音从后厨转个身就小跑出来了，几人从车上下来，周从飞最后一个下来，面色阴沉，我见着孩子回来心理一阵高兴，本以为是过于优秀的孩子被上头亲自送回家来探亲，谁知竟被告知提前退伍了，上头给他安排在了县公安局，县里接待的人也觉得很奇怪，按理说，这种级别专门培养的飞行员最后都是入驻上头的，怎么舍得下放回来呢，还给了个公安干警的身份。

我问周从飞，他也不说话，倒是脖子上多了道疤痕。我知道当初体检入选的时候检查是异常严格的，身体上是不能有任何疤痕的，如今这么深的疤痕只怕是飞行员的生涯截断了，同行送回来的人只是可惜悄声同我们知会了几句

“太扎眼，自傲自负过度义气，脾气暴躁，不是他的事情，跟人出头，打了不该打的人，本来是可以留下做其他事的，只是这飞行条件苛刻，一道疤可能会送命的，留队观察期间又犯了事，差点吃了枪子，上面培养这么个人才出来也是难，如今只能下放下来，也算是惜才为了他好，在县里公安好好干，以他的资历好好磨一磨，将来也是可以升迁的。”

可谁知这竟只是开始。周从飞下放回来后，拒绝同家里人交谈当初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人变得沉默，开始有了酗酒倾向，一段时日后，似乎看着他面上似乎又想通了，同那县里局长千金恋爱，酒后失态暴力摔东西又打人一巴掌，被闹了好长时间的分手。曾经稳妥的孩子，如今退下来，一身戾气，喝了酒就耍疯，吓得一屋子老小，酒醒后，又四处道歉，不在言语变得越发沉默寡言，我知他苦闷，但长此以往并不可行，又写信给老二，拉上柳荫同她沟通后，一致决定须得找个日子好好开导教导一番，可连着好几日，他都在值班出警并未归家，而这也是造成我一辈子都无法磨灭的痛苦的开始。早知如此，那些日子，就算是值班，也得守着那派出所的院子里去好生说上一说的。

我们都会思维偷懒，以为那些时日加班加点，又没有在疯狂酗酒暴力，或许是已经想通了这件事情，男子汉大丈夫会自我消化，而忽略了事情的本质它就从未被关怀真正解决过，总是觉得成年人的世界，只需要自渡。

老人似乎回忆起一段特别痛苦的记忆，凹着腰，拼命的咳嗽，手不停的拍打着胸口，我同友人听着入神，忙站起身来从桌子上递过那大茶缸水，远处的夕阳透过那大窗投晒在了老人身上，那沧桑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阴影，刺眼的黄晃晃的光亮，让我看不清眼前老人的神情，只是感染到了那身子骨里透出来的落寞。

周从飞离开的那日，夜晚

如同往常一样，他又是连续几日的值班，好几日未归家的人这一日回家吃完晚饭放下筷子就走了，只说是办公室的武器被偷了，这可是大事，谁知戒了好些日子酒的人，执勤前不知接了通谁的电话，晚饭时竟喝了酒跟着出去办事，后又说单独行动，人倒栽在齐脚背高的水沟里。

公安队局里都各自出去抓着附近一带小偷小摸的人去了，毕竟丢了东西可不是小事。干警一夜未归是常态，便都没去找，同事以为他回家了，而家里的我们又以为他是通宵执勤去了。

第二日，隔壁麻子冲到我家门口的时候，我正在门口的小水池边洗脸。一抬头，那麻脸差点挨我脸上。

“你们家，周从飞掉水沟里，没气了。”

听完麻子的话我扔下手里的毛巾就往外奔，母亲惊的拐杖都杵不稳，我在前面跑着，后头几人相互搀扶着，往麻子说的地方跑过去，远远的就瞧见许多人围着那渠道的岔路口边，老公安拉着警戒线，我们几人冲了过去，被人拦在了几米远的位置，路上只有一处昨日下雨留下的水坑，远远的瞧着一人穿着蓝色制服的人趴在那水坑里，身子还在路面上，那整个脸脖子都埋在了里面。

周围有人唏嘘

“也是可惜了，怎么这样都能淹死人呢。”

“听说是当初那个省里唯二的人才呢”

周边嘈杂的声音冲刺着我的耳膜，穿着制服的几人在那周边忙了会又将人翻了过来。

一张有些熟悉泡的有点胀的脸，心理涌出无比的酸涩，周从飞脖子上那改变命运的疤痕被泡发的鼓了些。一旁的柳荫早已晕了过去，周围嘈杂声一下子似乎不见了，我只是死死盯着这孩子躺在地上，心理一遍遍默念着，孩子你只是睡着了，该起来了，当年长江你都横渡过这点水怎么可能呢。

母亲竟然跪坐了下来，嘴里一遍遍念着

“我的儿，我的儿啊”一旁相熟的人都抹着泪。

我一直以为这几年从海如愿进了棉花站，在厂里做的很好，结婚生子，从飞虽然被下放在派出所，虽心不甘但是如果踏实下来以他的资历，历练稳妥成熟个几年也是可以一步步往上走的，一家子也进入了彻底的安定前行，如那行驶中的大船，总算下了这人生大步跨前的深水区，风调雨顺，该是张帆前进的时候了，却不知，人这一生各有各的劫难，从飞他没有度过去。

载负轮回，生命不过是反复轮回罢了。

家里来了一个娃又走了一个成人，老二贤启回来那天胡子拉碴，后面还跟着个女子。柳荫已经疯了一般，儿子死了，丈夫回来还带着个人，不停的撕咬他的胳膊，我和从海只能在一旁拉着架，贤启辩白的说是在工地上帮忙的记账的女子，也是本地人，只是一块回家，她听着事情过来一起吊唁罢了。

上头调查的很快，醉酒后摔倒在那水坑里，水窒息死亡，周边无特殊异常，老话常说深水淹死会水的，这只有脚背高的浅水坑也夺走了从飞的性命，丧事办的很大，县里市里都来了人，有唏嘘不已的，也有低眉轻语闲话，那几日身心忙碌的我同老二竟然一下子感觉苍老了十多岁，本是年过中年的人了，好在贤启家里还有一个女儿，倒也是一种变相安慰至少看着还在的孩子，两人还能活得下去。叶萍一直同柳荫开导，不停的说着那句

“你得好好的，看着活着的人，你还有从霞。”

迎来送往，收拾好几日，我们这个地方挨着长江流域，从飞的骨灰盒被分埋在了父亲的后面，那坟包面对江堤江水，看得到那日出日落，下了葬后，我们给从飞烧了很多纸钱，找县上巷子头里的大爷，扎了些飞机给他，他这辈子最想的就是遨游天际吧。却又如此憋屈的以那样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人世。

柳荫又晕过去好几回，倒是老二一直抽着烟不出声，我瞧着他那几日竟然是直接拿着家门前的卷烟叶子，直接卷着抽，暗声叹气。

夜晚又拉着一旁宽慰，两兄弟紧挨着。

老二一开始不做声，只是不停的抽着旱烟，憋出好大一个烟圈，不停的长叹气，四十好几的汉子，许是人群都走了，蹲坐在那田埂边上，哽咽起来，双手耷拉着两腿之间，头也深深的埋进去。好一会肩膀不停的抽动，我眼角也是湿润的很，周从飞这孩子曾经是家里的榜样，最是听话又努力，就这样没了，搁这怎么受得了，我内心无比煎熬当时应该去同他谈话，就因着他是男人，就放任了他这种情绪，一直到他离开人世，我们都不知道当初被下放回来的缘由，而最后他离世那日接通的那通电话内容再也不可知了。

老二唔咽着说“大哥，我是不是有了报应。”

我一听这话说的离谱“这是在外面有了什么事情吗？”

贤启接着说，他出去后，靠着这么多年的手艺和口才，攀上了一个人物，当时从飞起了志气，想着以后会不会有花钱的地方，便跟着做了些工程，城里好多道路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我们就做那修路的工程，看的到的未来一片大好前景。

“你说咱们这地到处都还是土泥巴坨子，那日有段路要做个桥，怎么打桩都过不去啊，跟着的一个技术小伙子就掉下去了。”

“那段路就顺了，你也知道有句老话，我们做这个的，哪里全靠埋头工作呢，很多时候也要打桩的运气。”

老二抬头看我，眼神闪了闪，“我是让人救了的，没救上来。”

再后来过了好几年，我才知道那跟着贤启回来的女人，原是跟着那个小伙子一起上工地的两新婚夫妻。我不懂土建里的门道，只是这样的故事我听过好多回，从小到大，父亲驻堤闸也不少这样的传闻，我让贤启在家过完年翻年后再出门，他拼命的用手搓着脸，直到粗糙的脸上泛起了红光，眼睛里一点水迹消失不见，才点头默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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