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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早朝谈完了公事,卫杞唤人押了方鉴、萧宪与吕谦至明堂,当着文武大臣公审。
前头先是审了萧宪与吕谦,前者信誓旦旦称受方鉴蒙蔽,一时糊涂,想给高云衢使绊子,后者则作证说亲眼看见方鉴投书。
吕颂年当即义正辞严地道:“陛下,此事已然清楚了,此前方鉴与高侍郎几次三番因新政之事起了纠纷,大家都曾见过方鉴向高侍郎表示不满,二人本就有隙,这一回钦差事叫高侍郎得了,这方鉴定是心生不满,才行这卑鄙之事!陛下,方鉴小人,不忠不义,其罪当诛!恭请陛下裁决!”堂下众臣亦是义愤填膺。
卫杞点头应道:“有理,不过听了一方的说辞总也得听听另一边的,也叫方鉴上来说说吧。”
于是侍卫们押了方鉴上来。方鉴一身是伤,狼狈不堪,软软地倒伏在地上,瞧着比萧宪还要惨些。
待到卫杞问话,方鉴强忍疼痛道:“陛下,那手书并非高云衢大人所写,是臣仿的。”
“哦?有何凭证?”卫杞没有理会堂上的窃窃私语。
“高大人书写习惯中对钩有特殊的一些写法,臣仿写的时候做了一些改动,旁人许是看不出来,书道大家一看便知。这是臣刻意留下的疏漏。”
卫杞唤了几位以擅长书法的大臣一同鉴定,几人看完商量了一阵,皆认可方鉴的说法。
卫杞又问:“那你又为何要作伪陷害高侍郎呢?”
“陛下明鉴,臣只是作伪,没有陷害。那手书是有人逼着臣写的。”
“是谁?”
“礼部尚书吕颂年!”
“你放肆!谁给你的胆子在明堂之上血口喷人!”吕颂年站不住了,怒骂道。
“吕尚书,敢问上月您上我家中作甚?”
“你……”吕颂年一滞,他自不是去叫她构陷高云衢的,但也不能当着满朝说自己是去拉拢方鉴的,只能硬着头皮道,“方大人年少有为,臣带稚子拜访讨教。”
“自去岁十月起,朝中因新政事争论频频,臣亦被裹挟着与高侍郎打对台,朝野都言高侍郎弃新守旧,改换门庭,多有非议。臣身处其中觉得不对,用心观察之下,发现有人在刻意引导朝野攻击高侍郎,臣一人之力难以抗衡,便潜心收集,一路追溯,便查到了吕尚书头上。”
去岁,方鉴因着自己与高云衢被两党分别架在两边做了大旗,恼怒非常,一方面全心投入公事,借着京兆府的力全力打击京中犯罪,这才捅出了聚赌案,另一方面她混在大大小小的宴席之上冷眼旁观,试图摸到背后之人的藤。本是勉力一试,不想真叫她找出了几个小人,那几人亦是新党中人,却总在席上挑拨,方鉴疑心他们背后是旧党势力,便主动与他们相交,言语之间透露对高云衢的不满,对当前官阶的不满,将自己塑造出一副急功近利睚眦必报的形象。
果不其然便有人频频与方鉴接触,方鉴一直吊着他们,若即若离地,叫他们觉得似有撬动的机会。这些人本也是寒门出身,却因着种种原因投效了吕氏,觉着方鉴与他们相似,便也想拉方鉴下水。吕颂年因着聚赌案本以为方鉴也同高云衢一般油盐不进,对她极为不喜,这番接触反倒叫他改了看法,认为方鉴铁面是为了博名,以令仕途更顺。他素爱弄权,自诩善识人心,每每借力打力,以利相诱皆有所得,也叫他对自己的眼光极为自信,方鉴要权要名,他只要许以重利,再折节相待,必能叫她动心。
他命下头人给方鉴挪位置,一来是她在京兆府这般折腾确实烦人,另一方面也是卖方鉴个好,最后落到兵部员外郎的位置,他也没做阻拦。方鉴投桃报李,给了他一些回应,更是叫他坐实了对方鉴的猜测。
二月里,新政草案颁行,试行地与人选讨论之时,吕颂年提前意识到卫杞可能属意高云衢,便想起了方鉴这步棋,纡尊降贵亲自上门拜访方鉴,试图拉拢,言语间极力挑动方鉴对高云衢的不满。三月初方鉴给萧宪投书,萧宪立时便告知了吕颂年,吕颂年判定对方鉴的挑拨起效,示意萧宪闹大。以吕颂年的盘算,若能拉下高云衢是再好不过,若不能就反手把方鉴彻底踩进土里,到时候他再施以援手,便能彻底将方鉴化为己用。
然而万万没想到,方鉴直接咬到了自己身上,当着满朝文武说是他指使,他确实没有示意方鉴伪造书信,但挑拨方鉴却是确有其事,真叫他有苦说不出。
“陛下,吕尚书挟持了臣的家人,对臣威逼利诱,要臣想办法污蔑高侍郎。并非臣本意啊!
……臣幼时家贫,全赖臣之父母辛苦供养方能读书进学,父母有难,臣不能不孝。臣与高大人是同乡,高大人当年见我家贫,一直资助我读书,待我入京赶考之时让我寄居在她家中,又举荐我入国子监,这才有臣之今日。高大人于臣有大恩,臣不能不义。孝与义摆在天平两端,臣如何选?臣有得选吗?臣只能如此做。”方鉴哭诉道,句句泣血,哭得满朝跟着心酸,加之伤痕累累狼狈万分,堂上风向不知不觉便转变了。
“萧大人称臣投书之时叫吕郎君看到了便认为是臣主谋。试问臣也有家仆管事,何至于亲往投书?若是臣主谋,这也太过愚蠢了吧?臣曾任京兆府判官,对京中事知之甚详,吕郎君也曾与臣打过交道,因而臣知吕郎君常在那个时间经过萧大人府前去金石坊斗鸡,臣刻意选了那个时间投书,叫吕郎君看到臣,如此萧大人便会把臣牵扯进来,方有臣今日在此执言。臣自知有愧于高侍郎,无颜面见,可臣绝无一丝忘恩负义之心呐!请陛下治罪于臣!”方鉴下拜叩首,额头嗑在地面上砰砰作响。
吕颂年被她这一波乱拳打了个猝不及防,眼前一黑,跪地向卫杞求道:“陛下,方鉴这是恶意中伤、诬告攀咬,臣从无指使旁人伪造证据陷害高侍郎!请陛下明察!”
卫杞沉下脸,没有答话,又是看向了方鉴。
方鉴对一旁的萧宪说道:“萧大人,你并未亲眼看到我,是也不是?不知来源的书信也能作为呈堂证供吗?”
萧宪此前一番听下来,自知翻身无妄,已是抖如筛糠,闻言脑中一转,忙道:“是吕谦!他是吕尚书次孙,他说我便信了!此前,吕尚书屡次示意我等弹劾高侍郎,阻拦高侍郎去往楚州。因此吕谦一说我便信了,没有多加查证!罪臣是一时蒙了心,并非刻意伪造证据构陷高大人!”
“萧宪!”吕颂年气得发抖,他并未要求方鉴伪造信件,自然也不怕方鉴构陷,但萧宪以为吕颂年已保不住他,急着减轻自己的罪责,说出的却也是实情。
范映看了半天,终于站出来说话,一锤定音:“政见不同,互有争执,是常有之事,似吕尚书这般结党营私,以非常手段中伤同僚之事,实乃闻所未闻,需得严惩!”
“臣等附议!”
吕颂年急忙叩拜:“陛下,臣不曾做过的事,臣不认,臣冤啊!”
卫杞冷笑一声:“真是一场好戏啊,吕尚书,你把朕的朝堂当做什么了?不说构陷与否,你拉拢这些寒门官员作甚?嗯?”
“陛下!陛下!”
“来人,吕颂年收监,大理寺皇城司配合信阳长公主查案!弄权误国,天理不容!诸卿好自为之!”卫杞早就烦了朝中朋党争利,可这本就是不好拿到台前说的事,她也只能稍作敲打,方鉴这一出直接将之捅上了台面,也给了她借题发挥的机会,真真是瘙在了她的痒处,确实是极大的惊喜。方临深,好一个方临深。
方鉴成功地将朝野的视线从高云衢身上转到了吕颂年身上,一个侍郎的风流韵事自比不上二品尚书、一党党魁的落败来得瞩目,而陛下的态度亦是给上下敲响了警钟,一时间颇有些风声鹤唳。
但卫杞没有急着处理吕颂年,高云衢已然出京,她可慢慢考虑如何继续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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