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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胎碾过雪地留下深深辙痕,一个漂亮的甩尾后机车稳稳地停在了一间铺面门口,这是图耶用来存放收藏品的仓库。旧城多得是空房子,随意换个门加把锁就能据为己有,图耶拉出门边的指纹锁,擦擦指尖干涸的血迹,按了上去。
卷帘门自动上升,图耶解开肥仔身上的束缚,他在颠簸中歪得不成样子,要不是捆得结实估计已经掉出去了。肥仔圆盘大的脸充血变成紫红色,图耶嫌弃地撇撇嘴,抓着皮带把人当沙袋一样拎进了铺面。
一盆雪水泼醒了肥仔,他缓缓睁开眼,只觉得全身酸软无力。他整个人被五花大绑,安置在一把粗制滥造的铁椅上,绳子绑着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是勒得太紧又磨破了皮。图耶半蹲在他面前,手掌搭在膝盖上,手里拿着个空空的盆。黑发男人半抬下巴仰视着他,明明矮人半截,却更像居高临下。
“醒啦?”图耶明知故问,他也不需要回答,径直丢下盆站了起来,转身坐在肥仔对面的一方铁桌上,直截了当地说:“醒了那咱们就谈谈吧。”
白炽灯下,仓库三面墙壁上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武器,冷兵器和枪支弹药分门别类地安放。轻易就能夺人性命的杀器肆无忌惮地展现着压迫感,图耶语气平缓,但这种情景下没人会觉得他有多友善。
肥仔呵呵干笑两声,他不愧为身经百战的黑市巨头,危局中依然保持了镇静:“既然是谈生意,总得先摆出价码,哪有一上来就下黑手的,蛇佬,你这待客之道不怎么样啊。”
图耶耐着性子听他说完,话却没进耳朵,肥仔话音落下,他等了一会儿,确定已经结束了才掏出个透明证物袋举到椅子上的人面前。袋子里装了两管向导素,外壳和高塔制式不一样,是被缴获的一手证物:“认识这玩意儿吗?我想知道它是从哪儿流出来的。”
图耶自说自话,肥仔也慢慢收了笑,他察觉出对面人轻飘飘的语气底下压抑着危险,以为这是明火执仗的威胁。纵横地下世界多年,很久没人敢这样对他说话了,他也黑了脸,冷冰冰地说:“蛇佬,你知道规矩的——不问来处,不提去向。坏了规矩就是自毁招牌,这生意我没法和你谈。”
“能谈。”
图耶歪歪头,反手从桌面上摸了一把飞镖,手腕一甩,一枚尖利的刀片扎进肥仔的肩头,入肉七分,只露出尾巴上缀着的穗子。
痛叫被硬生生咽下去,但还是有惊喘溢出,肥仔咬紧牙关,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字一句的质问:“你这么做,是真要和我翻脸吗?”
是质问也是震慑,哪怕处境堪忧,肥仔也始终不觉得图耶会敢于和他彻底撕破脸皮。他手底下有本市半数以上的黑道势力,他们无冤无仇的,图耶没道理非要和他作对,就不怕日后被报复吗?就算杀了他,他的手下也不会放过图耶。
“都落到我手上了,还说这些?”图耶是真不怕,他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油腻的脂肪味和更加浓郁的铁锈气顺着伤口溢散在空气中,图耶抽了抽鼻子,一股难以忍受的暴躁感从心底升腾起来。他不想再和肥仔磨叽,手指一错,几枚飞镖呈扇形排开。他把证物袋放下,干脆地下达最后通牒:“我要用你的命买我想知道的消息,这个价码你满意吗?”
图耶说话速度很慢,听着有些漫不经心,配上语句的内容简直是欺人太甚,肥仔终于气得怒骂出声。但图耶其实不是故意挑衅,他脑子涨得很,思维迟滞,眼神忍不住粘在肥仔肩头那一片鲜艳的血上。
……还不够,再多一点,再多一点。阴郁的渴望密密匝匝地缠绕着心脏,好像有刺痛从脑内传来,但那痛隔了什么似的,虚幻得像是梦。
他看不见自己眼底越来越浓郁的红,干干净净的祖母绿被污染被侵占,虹膜上的纹路填充进一缕缕猩红,渐渐变得混浊不堪。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甩出一枚飞镖,肥仔的咒骂戛然而止。图耶觉得他的神智好像从身体里剥离了出来,他听见嘴巴发出声音:“我劝你还是老实回答。”
“要不然,一分钟,一个洞。”
这是很简单的刑讯逼供,好在效果差强人意。无论肥仔怎样威逼利诱、挣扎求救,图耶都像个计算精准的机器,数着秒给人开刀。小巧的飞镖早就用完了,他换了把军刺,专门挑不致命的地方扎。血溅到身上,脸上,他也不擦,苍白的脸上表情越来越漠然,眼神越来越恍惚,不详的红彻底淹没绿意时,肥仔交代了。
“……我……我说……”肥仔出气比进气多,职业操守终究比不上小命重要,而且图耶现在看起来实在太恐怖了,像是头野兽,正一口一口地嚼吃着他的血肉。肥仔再也忍受不住生理和精神的双重折磨,气息奄奄地说出关键词:“……是……是叶纳科技……”
虚弱的气音飘了很久才钻进图耶的耳朵里,四个字像是一把重锤砸在图耶的灵魂上,他终于从混沌中挣脱,低下头咳出一口血。他急促地喘息,手抖得拿不住军刺,那些虚幻的疼痛瞬间真实起来。
瘫在椅子上的肥仔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了,而是一坨血糊糊的烂肉。图耶没心思去确定肥仔是否还活着,他的头很痛,精神图景仿佛经历了一场大爆炸,正不停地震颤、坍塌,在他无意识地摧毁别人的同时,自己也在遭受毁灭。
图耶摇晃着后退两步,撞到了铁桌,眼前是模糊的血色,他看不清东西也听不见声音,鼻间萦绕着浓郁的腥气。他红着眼粗喘,喉间滚动着不属于人类的嘶吼,脖颈、额间的血管一根根鼓起,道道青筋几乎要撑破绯红的皮肤,显得狰狞而可怖。
他不是在失控,他是在消耗生命,他在死亡。
图耶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件事,即使他已经没有思考的能力了。他倒在地上,倒在浓稠的,不属于他的血水中,疼得不住悲鸣。
是因为他杀人了吗?血脉里的凶性吞没了思绪,嗜杀的本能像是催命符,图耶咬着下唇抵抗痛觉神经的激烈反应,依稀记起一些不完整的句子,有人循循劝告,声线干净,又带了几分冷淡,山泉水一样清冽。
“……底层建构松动了,一旦被强烈的负面情绪冲击就会崩溃……”
“……你别不当回事……”
“……会害死自己的……”
残破的脑域减缓了自毁的速度,那把嗓音如同一根纤细却柔韧的线,拽住了悬崖边的失足者。是谁说的话?图耶艰难地恢复了一点清明,他捂着脑袋回想,能记起的却只有一个名字:拉维尔。
拉维尔……
图耶强撑着支起上半身,扶着桌角站起来,打开门跌跌撞撞地往外走。他分不清去路,仅仅凭借直觉一直走,血从口鼻滴下,落在雪地上。他又冷又难受,脑子像被刀绞过,叫人恨不得干脆死了,省得忍受这样的苦楚。
可他不能死,他不愿意这么死,图耶什么都顾不上了,碎得不成样子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得活着,拉维尔还在等他回家吃饭。
他一个人走了很久很久,像是有一生那么久,他几乎要觉得委屈了,怎么会这么远呢?图耶又咳出一口血,最后一丝力气从身体中抽离,他无力地摔倒在地,却没觉得疼,他早就疼过劲了。
无边的黑暗来临前,图耶恍惚看见有一束光向他奔来,听到有人慌乱地呼唤他的名字,然后,闻到了甜丝丝的柑橘味奶香。
“拉维尔……”图耶无意识地呢喃。
“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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