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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云的衣裳被洇湿了,水珠从她褐黄的头发和细瘦的脚踝处滴在地上,五龙把门关上。他的一只手紧张地摁住裤裆,他的迷乱的眼神使绮云感到恐惧。过去,躺到米堆上。绮云去推五龙挡着门的身体,她厉声说,现在不行,你没看见我才洗干净?五龙说,我不管你,我就是现在想干,你是我的女人,你就是让我操死了也是活该,他突然拦腰抱起了绮云,抱着绮云往米垛上走。绮云发疯般地在他脸上抓挠着,绮云尖叫着喊,你要是敢干,我马上死给你看,死给你看。五龙咧嘴笑了一声,他说,你吓唬谁?我干我的女人不犯王法,你死了白死。干完了你去上吊吧,我不拦你,五龙说着把绮云扔在米垛的最高处,他看见绮云湿润滴的身体沉重地坠落在米垛上,溅起无数米粒,他的脚下一半是沙沙坍陷的米垛,一半是女人蛇一样扭动的腰肢和脖颈,这种熟悉的画面使五龙心乱神迷,他的嘴里发出一种幼稚的亢奋的呼啸声。
在绮云的反抗和呻吟中,五龙再次实现了他心底深藏的宿愿。他抓起一把米粒灌进了绮云的子宫。然后他的激昂的身心慢慢松弛下来,他滚到一边的米垛上,懒懒地穿着裤子,他躺下来嚼咽着米粒,听见绮云压抑的呜咽和无穷无尽的咒骂——畜生、畜生、畜生。五龙看了看米垛下面的大木盆,对绮云说,你再去洗呀,水还热着。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摊开四肢仰卧在米堆上,外界的声音渐渐地从他耳中隔绝,五龙陷入一片安详和宁静中,他觉得身下的米以及整个米店都在有节律地晃动,梦幻的火车汽笛在遥远的地方拉响,他仍然在火车上,他仍然在火车上缓缓地运行。神奇的火车,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绮云发现她的翡翠手镯不见了,她翻遍了首饰盒和每只抽屉,不见手镯的踪影,那是母亲朱氏留下的遗物,原来是一对;朱氏死前给两个女儿每人一只,当时绮云还是个瘦瘦小小的女孩,手腕细如柴棍,手镯带上去就会脱落下来。她把翡翠手镯藏在柜子里,藏了好多年了,她不知道它是怎么不见了的。她推开窗看见五龙站在院子里发呆。
你是不是偷了我的手镯?绮云问五龙。
什么手镯,我要它于什么?套在鸡芭上耍吗?五龙阴沉下脸冲绮云喊,他说,你们老是狗眼看人低,你们老是往我头上栽屎。
你既然没偷发什么火?绮云怀疑地审视着五龙,过了一会她又说,这家里真是出了鬼啦,不是少柴就是缺米的。没有家贼才怪呢。
你再指桑骂槐的我就揍你,五龙眯起一只眼睛,仰面看着院子里的天空,他满怀恶意他说,老天作证,除了两个臭X,我什么也没偷,那还是你们送上来的。
绮云朝五龙啐了一口,快快地关上窗子。看来那只翡翠手镯是让织云带到吕公馆去了,绮云想到织云恨得直咬牙,我的手镯决不让她戴,绮云一边嘀咕着一边就打开衣柜找衣服,她决定会吕公馆要回她的翡翠手镯。
绮云走到吕公馆时两扇大铁门还开着,有推着装满纸箱的板车进了园子,板车后面是一大帮押车的男人。绮云认得这群黑衣黑裤的男人,他们就是飞扬跋扈的码头兄弟会,他们每到月底就来米店收黑税。绮云想跟着那群人进去,但是园子里跑来一个仆人,急急地把大铁门关上了。绮云差点撞倒,气得直骂,什么偷鸡摸狗的鬼窟,见人就关门。
你找谁?仆人隔着铁门打量着绮云,六爷现在忙着进货,不会女客。六爷已经半个月没会女客了。
谁要找他?我找织云,六姨太,绮云说。
六姨太?仆人诡谲反问了一问,他拉门的时候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微笑,六姨太,她在后面洗衣服呢。
绮云走过空旷的修葺整齐的园子,漫无目的地朝四处望。厢房和回廊上到处有人在搬弄东西,绮云猜想这就是六爷从事的某种黑道,她弄不清也没有兴趣去弄清。绮云穿过忙碌的挤满男人的回廊朝后面走,猛然听见一记枪声在耳边炸响,吓了一跳。一个头戴瓜皮帽穿西装的小男孩从树上跳下来,他朝绮云晃了晃手里的一把枪,嚷着说,这是真枪,你要是惹我发火,我就一枪崩了你。绮云捂住胸望着小男孩,她猜想他是六爷的那个唯一嫡出的儿子。绮云摇摇头说,小少爷你差点把我吓死,我不认识你,我怎么会惹你发火呢?
后园的水井边果然是织云在洗衣裳,织云看着绮云从树影中慢慢走过来,手里的木柞砰地掉在井台上,几个月不见织云的容颜枯槁憔悴,她的发髻多日没有盘过。头发就一绺绺地垂在脖子上。绮云看见了她的那只翡翠手镯,它戴在织云的手腕上,织云的手上沾满了肥皂的泡沫,但是一对翡翠手镯却炫目地戴在她的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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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果然来看我了,我猜你会来看我的。织云一说话眼圈就红了。她想去拉绮云的手,但很快发现绮云脸上的怒气,绮云的眼睛盯着她腕上的手镯,织云垂着眼脸抚弄着手镯,那么你不是来看我的?你是来讨还这只手镯的?
不是说来做六姨太吗,怎么自己在井边洗衣服?绮云坐到井台上,斜睨着木盆里花花绿绿的衣服说。
我偶尔洗一洗,都是换下来的丝绸,让老妈子洗我不太放心。
别死要面子了,绮云冷笑了一声,我早就说过你没有做太太的命,你自己贱,人家把你看得更贱,我早就劝你别指望六爷,他是个衣冠禽兽,他不会给你好日子过。
织云沉默地蹲下来捡起木杵,捶衣的姿势看上去仍然是僵硬无力的,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怯怯地望着绮云,她说,五龙对你好吗?
别提他,一提他我就满腹火气,你们把他招进家门,现在却要让我跟着他受罪,我这辈子就毁在你们手上啦。
有时候我还梦见他,梦见他往我的下身灌米粒,织云的嘴角浮出某种凄苦的微笑。她说,他的脑子里装满了稀奇古怪的念头。
别提他,让你别提他,绮云厌烦地叫起来,她朝寂静的后园环顾了一圈,后园空寂无人,芍药地里的花朵已经颓败,据说芍药地的下面就是吕公馆暗藏的武器和弹药库,那是这个城市暴力和杀戮的源泉,绮云想起那些倒毙于街头和护城河的死尸,突然感到惊悚,她跳下井台,蹲下来望着织云问,你天天在这里就不害怕?我觉着这园子早晚会出什么大事。六爷杀了那么多人,结下那么多怨,他就不怕会出什么大事?
男人的事女人家哪儿管得了?织云从井里吊上来半桶水倒进木盆里,她说,你怎么就不问问我的孩子?幸亏六爷还算疼他,让奶妈带着长得又白又胖,园子里上上下下都喜欢这孩子,你猜他们给他起了个什么名字?叫抱玉,多奇怪的名字。我现在只有指望抱玉长大了,抱玉长大了我就有好日子过了。
那也不一定,绮云木然地注视着织云浸泡在肥皂水中的手,她的心里涌出了对织云的一丝怜悯之情,织云,你好蠢呀,你就甘心在这里受苦干熬等抱玉长大了?绮云的手指轻轻地把织云脑后的髻子打乱,然后重新替她盘整齐了,绮云这样做的时候忽然悲从中来,她低低地哽咽起来,织云,我不知道我们姐妹怎么落到这步田地,自己想想都可怜,心疼,我还跟你要手镯干什么?要了手镯戴给谁看?反正是娘留下的东西,你喜欢你就戴着吧。
绮云走出吕公馆时万念俱灰,一种深深的悲怆之情牵引着她。她的手里托着一包南瓜子和小核桃,是用手绢包着的,那是临走织云塞给她的,织云喜欢这些零食,她却一点也不喜欢。绮云在城北狭窄肮脏的小巷里穿行,手帕里的南瓜子和小核桃一点点地坠落,掉在沿途的石板路上,绮云没有去捡,她穿小巷子去江边,当浑黄的江水和清冷的装卸码头摹然出现时,绮云的手里只剩下一块薄薄的白绢剪成的手帕。
江边的码头总是聚集着一群无事可干的男人,有时候他们搜寻着岸边踯躅的人,一俟发现跳江的就前去打捞,他们护送落水的人回家,以便向他们的家人索取一点酒钱。这天下午他们看见一个穿蓝士林布旗袍的瘦小女人直直地坠人江中,一块白绢在江风中像鸟一样飞起来。按照常例,他们飞快地灌下一口烧酒,紧随其后跳进了江中。
他门顺利地把落水的女人搬到岸上,然后有人把她驮到背上疾跑了一段路,水就从女人的嘴里倒流出来,一路溅过去,又有人追过来,侧着脸仔细辨别女人苍白的湿漉漉的面容,突然他叫起来,是绮云,我认识她,她是瓦匠街米店的二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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