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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铁钉,肠肚流了一地。
马骨湖周廻一十五里,“春冬水涸,即为平田;夏秋汛涨,淼漫若海。”平时行称,多于此遇盗,德盛桥和松塘水驿巡检持兵来警逻,不寐达旦,仅能保得马快船、粮船的通航。刘家兄弟泊丛苇中,出没无常,撑夫挽卒未明而行,多为所害。刘法“有父能主讼,有室能顿赃,交结司官,阴阳布置,主分共劫,盖身为盗而家为窝。其党翼根深,夥众力能使鬼通神。”每次剽掠,则沉尸湖底,不留一人,官府无以定罪,屡屡逃脱,实死有余辜也。也有一些贼人为附近闾巷小民,地根无赖,仅仅是一时被巨大数量的银两所引诱,起了贪心,跟随作恶而已,亦同伏诛。
朱观后来严禁手下市井闹事,把打行改了,称作挂行,专司行标护院,《繁胜录》称为“瓜行”,正式列入四百一十二行中,尊朱观为鼻祖,此乃后话。他当晚宿在茅岗驿,第二天才得意洋洋地协助铺兵押着贼寇回了赤城。回到打行,屁股还没有坐稳,就听见有人哭上门来,朱观以为是哪个打手娘子新寡,定睛一看,却是奄奄一息的胡龙的被徒弟抬了回来,心中一惊,莫非被识破了,贼人来了个将计就计?
林峰和胡龙天黑才离开赤城。没上路,胡龙就觉得凶险,下午,锦标社前院一棵合抱的大树被雷拦腰击断,实在不是吉兆。林峰不以为然,还绕着烧焦了的树干转了几圈。口占一首:“风雷雨狂破枯枝,借问天公有意无,莫是卧龙踪迹困,放教头角入亨衢。”打行的秀才一旁听了,连称好诗。
好个屁!什么踪迹,什么困,没有好词。胡龙眼皮跳了一路,直到他肩膀上挨了一镖。黑暗中他哎哟一声,心中的一块石头反而落了地,自己的预感是对的。当然,他并不因此而欣慰,能够识破此计策的,绝非胠箧探囊之盗,来着不善啊。遗憾的是,他又猜对了。“莫发镖,伤了马。”见到胡龙一伙都隐身到车后,有人指挥道。
看没动静了,秀才站直了想喊个标号,才扯着嗓子叫了一声,就有一刀从斜下砍过来,秀才觉得脑后一凉,急忙低头,那一刀就只削掉了二指宽的一块头皮,火辣辣地疼痛。林峰一直蹲在秀才旁边,凝神屏气,留神对方再发镖,竟然没发现有人从这面摸上来,悄无声息地,大惊,挥刀对斫。
两柄钢刀在黑夜中迸绽出星星火花,林峰的虎口都被撕裂了,单刀脱手而飞!对方膂力惊人,林峰门户洞开,来不及害怕,后腿一蹬地反纵身上前,黑暗中只听得刀声带着风声,迎头劈来。林峰左臂一抬,“叮”的一声,原来他刚才伏下之际,已经握了斤镖在手,此时冒险用镖垫在胳膊上,挡了一刀。这刀震得他手臂生疼,身形却丝毫不退,已经近到贼人面前,右掌化作手刀,横扫千军地向对方咽喉部砍去。
对方应变快得如黑暗中能双眼所见一般,惊奇地“咦”了一声,间不容隙之际飘然后退,不忘回手一刀,刀尖从林峰的衣袖间划过。林峰的汗水唰地流了下来,这才知道自己刚才是多么的凶险,手中的斤镖也毫不迟疑地飞了出去,又抓了把飞蝗石子,听得车后传来“哎哟”惨叫,显然别的方向打手们吃亏了,他忙不迭地四面抛打,俱是无声无息地没入黑暗中,暂时把贼寇逼退。
一般行标每千枚银币一人押运,这次为了避人耳目,胡龙带了打行的秀才和两个徒弟,五个人如今只有林峰没伤,个个心惊,大家都手忙脚乱地向周围乱扔石子,保得一时是一时。
初时恐慌过了,几个人放缓了抛打,但是,袋中石子有限,毕竟不是办法。行里的秀才平时在赤城“假开店门,包揽词讼,写状、投文、押牌、发差等事皆代为周旋。”自然巧舌如簧,恐吓贼人道:“安不知三尺之牍,盗贼重法乎?”胡龙心道:“罢了、罢了。死到临头还酸。”
暗中传来嘿嘿嬉笑,“我等只知道三尺剑在,既为盗,法重法轻都如粪土。”胡龙听着,判断了方位,突然发难,同时发了三镖,稍顿,就听得那些贼寇分别道:“一。”、“一。”“我两只!”原来他们故意说话引自己发镖,自己的两个徒弟也各发了一镖。这些人能在漆黑一片中接住镖,功夫高得离谱,众人心中骇然。
雪上加霜的是一片明月突然间露出,众人看到前后左右五个身影,抱着胳膊,轻松自在地守候着,像是猫儿看着老鼠。胡龙向后看贼人,一回头,就看见秀才已经跑到车前,举起刀就向拉车的驭马脖子砍去。原来他看见云散雨霁,这边将更不是对手,打的主意竟然和朱观相同,这条路远离湖岸,没有马,银锭搬动不易。
对方既然是高手,怎么会轻易让秀才得手,刚才大家发出的斤镖,如今天女散花般的还了回来,在月光下一团寒星直奔众人飞来。林峰有心去搭救,无奈自顾不暇,那镖又准又急,他平身斜跃丈远才避开,半空中用脚勾倒秀才,让秀才只中了一镖,贯穿了面颊。
秀才开不了口,胡龙说话了,倒还流利,就是让人泄气。“好汉爷们,小的今晚认栽,这银标我等不要了,只求给条生路,放过小的。我等都上有八十高堂……”,一边说,胡龙一边膝行到车前,跪在路当中,向贼人们求饶。林峰心中酸楚,这下功名前程都没指望了,眼前,能否逃出生天尚未可知。他突然发现人生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而没有做,为这点银子送了命是何等的不值。
“死则死矣,何饶舌耳。”贼首模仿着秀才的口吻说道。话已至此,再无退路。胡龙突然发难,鼓起全身的力气,最后一搏。林峰也捡起秀才的单刀,他拳捷善跃,三步追上胡龙,两个人一左一右,朝着搭话的贼人就砍。大梁对兵器管制甚严,几个江洋大盗携带长兵刃不便,也就是单刀和齐眉哨棒。这个贼人一手单刀,一手短棍,右手短棍斜下里一拨,林峰单刀就要落空。林峰舞刀靠步伐快速旋转,本不是用弓肘及肩膀施力,他小跃步身一转,手推刀柄,由砍变刺。那边胡龙双手执长刀,猛砍猛刺,以为能够敌得住对方一只手。秀才则挣扎着站起,从脸上拔出斤镖,拉住缰绳就要刺马,听得“砰”的一声,低头看,一只拳头正击打在自己胸口,随后,一股子腥血冲到喉头,他最后想到的两个字是“完了”。
林峰心中绝望,“完了。”对手“长兵短用”,短而純,一打一戳,连脚顺步,林峰的刀每出则引搭棍动,摧枯拉朽。胡龙也好不到那里,两个人合力站在此人面前,也不过螳臂拦车而已。正想着,胡龙的两个徒弟早被生擒,抛过来撞在胡龙身上,四个人倒在一处,引颈待毙。
“嘣”的一声,林峰坐在地上,眼睛一闭,良久……睁开眼,一个贼人跪倒在他身旁,双手捧着插在胸前的一只没羽箭,血水顺着箭杆激柱般喷出。又一个身影出现在官道上。几个贼人舍了林峰四个,一拥而上。
俗话强中更有强中手,贼寇的功夫已经高到让林峰绝望,新来者则只能用一个“神”字来形容,“行云流水,雷射风飘,恍惚变幻,如水生波,如火作焰。”后来发生的一切都是“平日所未闻未睹者”,拉上胡龙等人也难以尽述。林峰技击苛求潇洒飘逸,而今方知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无论贼寇是凭身高体壮,以力降人;还是声东击西,虚实相济;里缠外踢,勾挂起落对他都一个样,你打你的,我行我的,起手间已经又有两个贼人倒下,轻松得匪夷所思。
“大侠且慢!”贼首见势不妙,急忙道:“手下留情。这银标本是不不义之财,人人可取,大侠若有心,我等拱手相让,绝无怨言。”神秘的高手一身夜行衣,只双目露在外面,听了,淡然说道:“死则死矣,何饶舌耳。”
凡是穿越引了《沁园春雪》或者“大江东去”的,涉水就不往下看了。涉水引诗力求无名而合乎情节之用。难得的是这首“卧龙”诗还可让涉水借花献佛,向时代卧龙致意。周末愉快,我为数不多的读者,91位阶级兄弟。
第五章 名将初阵 一下
洪宽溜回赤城已经午后了。老头子坐在槐树的荫凉下,摇着蒲扇,自斟自饮,见了,语气不善:“别忘了我们是做何营生!哪个整天嚷嚷说不杀人的?又是哪个靠杀人行善的?”洪宽的眼睛里立刻生出寒意:“我的事儿你少管。”“不管可就要回到深山老林里睡窝棚了。”看着洪宽一脸不屑,老头子叹了口气,“头牌要回家了,盯紧点。”洪宽软硬不吃,大剌剌地坐下,喝酒夹菜,嘴里哼哼着:“提刀带马出雄关,断首何哀是儿男;狂涛踏破擒鳌处,笑把敌血洗征衫!”从前这是林平最爱的一首诗,总是边割草边吟诵,用力挥刀,把高高的蒿草当作敌兵。
林峰茫然地跟着神秘高人走了大半夜,对方不说话也不看林峰,靠近岸边的地方抛尸到湖里,林峰懵里懵懂地帮了把手,高手才冲林峰点点头,林峰都忘了回应。天光即将放亮,松塘驿就在前方,他才发觉不知道何时,那人已经离开了。他使劲甩甩脑袋,发现自己一丁点都回忆不起那个人的模样,却又感觉非常的熟悉,自己没有做梦,而这件事情却比梦更加离奇,以至于进了驿站的院子,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得救了,银两也没有损失,那些他以为丢失的远大前程又回到了身边。
后面一路风平浪静,很顺利地回到了京畿。樊铨迎出老远,他早得了朱观的信,而林峰大难不死,竟然忘记了报个平安。樊铨倒是无所谓,不就是万把个银币么,可自己的顶头上司——虞川守备兼武库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让银库使整天跟着他,免得他跑了。
林峰已经恢复如常,平静而简约地讲了经过,樊铨也摸不着头脑,嘱咐林峰不要和他人说破,就道一切都是自己精心安排的,林峰虽然不解,但不傻,点头答应,并不问他为何如此。
看样子世上真有侠义之士,对银子不动心,自己是一个俗人,对银子可得上心。在工部虞衡清吏司的三叔向他透露了一个消息,朝廷可能会恢复铸造白金三品了。看着上司、银库使和林峰都是一脸不解,樊铨心中得意,这些土包子哪里知道什么白金三品的前朝典故,就算听说过也只有自己这样的头脑才会知道这个消息的价值啊。
工部虞衡清吏司“典山泽采捕、陶冶之事”,山泽禁令、催办祭祀、御用、宴宾客所用的野味;保管核查官府铜铁器皿,“籍其数、会其入,毋轻毁以费民。”其下的宝源局将铸器的样式和用料定夺后呈部批准,这其中就包含了铸币。宝源局之所以不如户部宝泉局名气大,因为铸币宝源局只是委官每季计算人匠数目和物料数目,监督钱的制式“必准铢两”,钱铸完后,负责收贮奏闻,并差官交户部入库,活干得不少,功劳都是别人的。
“所以,我们不能把银子送到京畿造币厂。”樊铨结论道,说完,他扫视了众人,看大家是否明白。虞川守备和银库使还没能从樊铨的弯弯绕绕里转出来,沉思不语,林峰是听明白了,原来隆宗好大喜功,四处征战,国库空虚,于是铸造了三种“虚币”,圆形龙币、方形马币和椭圆龟币。以龙币为例,重八两,却要值三十枚银币,龙币是十足的金漆花银,现在通用的银币则是断渗银又掺合了铜,即使如此,算下来龙币也高过市价三倍之多,“私铸盛行,民间不用,岁余终废不行。”
樊铨建议提前先将银锭铸造成龙币,然后等朝廷推行龙币后,将银库里的三万枚银币全部用龙币替换了,这样,无形中多出了两万枚银币大家私分。虚币只可能是朝廷在京畿的铸币厂铸造,樊铨建议到京州铸币厂去盗铸。樊铨消息灵通,知道瓦族大汗忙着一统都兰,恢复了对大梁的朝贡,请求重启马市,朝廷底气这下足了很多;拓州为全力对付宿州,在礼部的强硬面前退让了,表示可以让出塘州半数赋税,双方罢兵言好。去年的兵祸加上今年的旱情,郝颖霏也得对老天低头,暂时刀兵入库了。现在,这些银锭假道拓州运去京州比从豫州南下要近得多,也平安得多。
大梁律“盗铸诸金钱罪皆死。”几个人沉默不语,并不是怕了这个罪名,而是被这个数字的巨大所震撼。嘉佑十七年全年朝廷的赋税总不过四十七万枚银币,盈余仅仅二千一百七十二枚,还是近十年唯一有余者,全赖风调雨顺之故也。就算隆宗鼎盛之时,这个数字可以达到二百九十万枚银币,而他们四个人所有也凡百有一!樊铨的建议让众人都热血沸腾,马骨湖有惊无险,樊铨的“筹划”和林峰的捷勇都是可以信任无疑的,这次定然不会有错。守备拿出勇气,决计施行,自然,去京州还是林峰出面最好。
樊铨交游广绰,对面的曾经剑拔弩张的拓州军派百十个士卒护着林峰穿过塘州,看看这些士卒用的穿的都是朝廷的式样,不用想都可以知道樊铨的买卖也做到了这里。拓塘二州,尤其是塘州经过战火,破败得不成样子,拓州军驻扎在这里,虽然清苦,但兵纪尚好。
孙钰的名头虽然不是上次战役里最响亮的一个,却年纪轻轻,不到而立之年已经掌控一州兵务,讲武堂艺童口中传扬着学长前辈的事迹,梦想着有朝一日。林峰所在虞川距离塘州界不过三十里,经常见得到拓州军卒,和这边的禁军相比,神气得多;现在一起赶路,他可以细细观察,果然训练有素。
和塘州盗贼遍布相比,拓州还算得上地方安靖,护送林峰的士卒到此就要回塘州了,这些老实巴交的拓州汉子只能是站在州境上留恋地多看几眼家乡,从是上到下,眼睛里满是泪水,战争对于被驱使的士卒而言,除了死亡,就是长别离。
林峰自从死里逃生之后,眼神变得复杂,不是怕死,而是对前路赶到些迷茫,只是在看到上次战役留下的痕迹,双眼才恢复惯有的冷冷的光,他几乎是重新走了一遍唐仃的行进路线,褚诚曾经详细给艺童们讲解过,双方何处扎营、何处立寨、何处攻战守御,如今能亲历一遍,他尽量让车队按照这个行程走,唐仃是军旅疾进,林峰的安排引得手下牢骚满腹,快把肚子撑破了,因为没人敢和这个年轻冷冰的官爷说上一句话。
过了州府祥仓,景色一变,道路少了,河流多了,粘湿的水汽总裹在周身。林峰等换了船,行二十余天,河流越来越宽,进入了京州,商贾之州。这里随处可见商贾“瘗暴骨、治道途、轸恤孤贫”的功德碑,林峰过扬江的渡口就是商人洪德“上客州府,见江流风飚,折楫摧舟,概然捐数百金,买田三十亩,糈渡口拯溺者,名救生渡。”
颂扬某个官吏“清廉可风”的功德碑在这里是一块都见不到,京州人认为那是应该的。京州没有刺史府,刺史在京商公会公所办公;京州的刺史也非世袭,而是由每届京商公会会长兼任。京商公会每三年一会,届时公选会长,这在东陆是唯一的异数。
本来京州和南方他州并无不同,因为有扬江横贯东西;有运河纵横南北,“五方杂处百货聚汇,乃商贾通贩要津。”于是有“夙称万商云集,客货到埠,均投行出售”,京州商人伊始资本并不雄厚,凭借占据地利,“虽挟货行贾,实非己货,皆称贷于四方之大家,而偿其什二三之息,但以运货于其手,则伊若如其所有,而以为此民货也”,经过周梁二代,京州商人“其货无所不居,其地无所不至,其时无所不骛,其算无所不精,其利无所不专,其权无所不握。”遂称第一商帮,聚敛天下财富于此,“藏镪有至百万者”,二三十万银币之家不过是“中贾”。好事者编撰《梁稗类钞》,把梁初家资三十万枚银币以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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