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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朝歌”,少女的脸,微微上扬,双眸灿若星辰,“因为战争,我看到了无数百姓为了家园付出的努力,那些淳朴善良的老百姓,宁可自己挨饿受冻,也要将仅剩的粮食和衣物留给我们。爷爷曾经说过,护佑百姓者,百姓亦护他,这就是民心所向”。
她永远都忘不了牛家村的百姓,为了挖通温泉与河道之间的阻塞,夜以继日地挖掘劳作,一双双血肉模糊的手,反反复复地挖掘着冻僵的泥土。为了开路,多少熟识泅水的青年,不惜引爆霹雳硫火弹,最终葬身河底。
还有,孤身受辱,破腹取印的碧云,而身中十余刀的小黎,最后一句话是,“元帅,快跑”。
碧云姑娘临死前,曾对叶大哥说过,她想要回家,没错,就是回家,“然后,我便知道了自己最想要的”,沈月明微笑道,“我很想有一个家,大显便是我的家,我一定要替爷爷,替百姓们,好好地守住它”。
阳光破晓而出,刺眼的金色光芒,当空而下,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燕朝歌数十年后想起当年这一幕,依旧久久不能忘怀。
元庆元年,六月二十一日,淮阳卫大军出城,蜿蜒绵长的队伍犹如一条巨蛇,行进在帝都的大道上,遒劲有力的“燕”字军旗高高扬起,燕朝歌一身戎装,白马银剑,他的容貌本来就生的好,如今更是平添了几分男儿的英气,引得帝都女子阵阵尖叫。
相较于周遭的热闹,燕朝歌却显得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想起自己的身世,加之爷爷密令他,务必趁着这次出征的机会,率领淮阳卫直奔雍城,将北陵的残部一并吞掉,而后裂土为王,自建朝代,此事非同小可,近乎谋逆叛逃,他实在不想。
就算爷爷说的话是真的,他是端慧皇后的儿子,孝安帝的嫡皇长子,可是他一无金印玉碟证明身份,二来,他闲散惯了,于权势一途,并没有太多的野心,更何况他出生于斯,长于斯,这里有他的挚友,亦有无数美好的回忆,终究是故土难离……。
正思忖间,只觉耳边一声呼啸,银芒一闪,行进在队伍中后部的燕举,被一支利箭射落下马,正中后背,鲜血迸流,霎时间染红了他的衣衫。
此次贤亲王荣休归故里,陛下体恤老臣,为方便照应,便准他跟着部队一起出发,并非赶赴前线打仗,因此身上并未穿着铠甲,这一箭的力道之强,竟将他射了个对穿,直接钉在了地上。
燕朝歌惊怒万分,抬头望去,只见高高的城楼上,站着一个明黄色的身影,箭衣短袖,一头如瀑的墨发,被金色的发箍高高束起,定睛细看,竟是当朝的皇太后,广陵帝的生母,芸皇贵妃娘娘。
她正左手挽起弓箭,右手双指搭前,正准备射出第二支箭,“贤亲王燕举,谋害先帝,意欲谋反,其罪当诛”,烈焰红唇之下,吐露出狰狞可怕的字眼,柔美温和的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寒芒再次破空而来……。
燕朝歌睚眦欲裂,大叫一声,飞身向燕举扑了过去。从未曾想过,青荇宫中,那位脸上永远挂着温柔笑意,飘然出尘的皇贵妃娘娘竟是深藏不露的箭术高手,数百米的距离,竟能精准地将爷爷射落马下,可她为何要这样做?
还来不及细想,飞奔到燕举身边时,刚好挥剑挡开第二支利箭,他小心翼翼地抱起燕举,只见面若金纸,呼吸微弱,眼见是不成了。
燕朝歌心中大恸,刚想命人去叫大夫,只觉衣袖一紧,“朝儿,你不要管爷爷了,快快领兵出城,反出帝都,北上雍城,记得爷爷说过的话,快去,快去”,燕举吃力地将目光看向一旁,那人扮作侍卫的模样,正是耿怀忠。
他含泪地冲着燕举点了点头,说道:“主公请放心,属下一定尽心尽力,辅佐好殿下”,说完便使劲拉起燕朝歌的身子,言道:“殿下,这是主公的心愿,你可一定要遵从啊。此番皇太后亲自出手,想来也是陛下应允的,如今大显已无你我立足之地,咱们必须趁乱,立刻离开这里,主公早已为殿下打点好了一切,咱们速速前往雍城,越快越好,再迟就走不了了”。
已经来不及惊诧一个死去多时的人,突然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燕朝歌满脸血污,他仰天大叫,声音中充满了绝望和愤恨,他抱起燕举的尸身,踉踉跄跄地爬上玉珏骢,手上的那抹鲜红,几乎刺伤了他的双眼,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燕朝歌高声喊道:“淮阳卫众将士听令,皇家阴狠,诬陷忠良,我等已无路可退,不如奋力一搏,或许尚有一线生机,大家随本帅一道,反出渭城,冲啊”。
淮阳卫以骑兵居多,且战马膘肥体壮,脚下生风,众将眼见老亲王被杀,远处已有禁卫军手持兵刃赶来,心知凶多吉少,哪里来得及想太多,只得听从军令,纷纷调转马头,向北而去,一时间尘土高扬,嘶叫长鸣。
多少年后,帝都的老百姓犹自记得,那日,渭城的永定门,血流成河,厮杀遍野,不少落单的淮阳卫士兵被残忍地杀害,青石板上浓重的血腥味,足足过了一个多月,才慢慢消散。昔日备受尊荣的少年,半日之间,如同丧家之犬,仓皇北顾,饮恨别离,此去经年,却也后会无期……。
依旧是绿荫环绕,幽香袅袅,青荇宫的佛堂内,燕同律正满脸震惊地望着皇太后,双眸尽是哀痛,痛心道:“母后,你明明知道燕朝歌并无反意,你又为何苦苦相逼?”,已是端肃皇太后的沈岚,冷笑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陛下不会不知道吧?就算燕朝歌不反,但燕举被我当场射杀,这个仇已然结下。况且,有些事情由不得他,若他不反,燕举的旧部会轻易放过他吗?”,她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儿子,缓缓说道:“燕朝歌已无退路,必反无疑”。
“可是,您怎么如此肯定燕举有谋反之意?这些年,您深入简出,不问世事,朝堂之事,更是不曾过问分毫?”,燕同律双眸微凝,有些迟疑地说道:“或者说,是谁告诉您的?又是谁让您这样做的?”。
沈岚的眼神有些躲闪,嘴里说道:“没有,没有人,是哀家与贤亲王结怨多年,他曾亏欠于哀家”,话音未落,燕同律冷声问道:“究竟是什么恩怨?怎么朕从来没有听母后提起?”,一滴鲜艳的液体滑落下来,沈岚用手中的金钗,划破白皙细嫩的脖子,“陛下还是尽快落印下旨吧,全力通缉燕朝歌,死生不论,莫非你真的要逼母后血溅当场吗?”。
“咳咳咳”,燕同律低头捂紧了嘴,他强压着心中翻腾的血气和腥甜,低声问道:“母后,您是否有什么把柄在旁人手中?他以此要挟于您,这个人是谁?”。
沈岚闻言,双手一颤,燕同律立刻上前,将她手中的金钗打落在地,沈岚倒退几步,双手捂脸,惨笑道:“当年,衣如雪怀着身孕入宫,母后报仇心切,将她引入桃花林,夺魂香毒性霸道剧烈,后来她果然雪崩而亡”,前因后果燕同律已然知晓,可如今再听,心中仍是骤然一痛。
“看到她浑身是血的样子,哀家一时心慌意乱,不慎将你父皇赐下的一对玉珠,弄丢了,就是掉在了园子里。后来,太皇太后将哀家唤了过去,给了哀家一个盒子,打开一看,正是当年遗失的那对玉珠”。
“她便以此来要挟你?”,燕同律问道,沈岚点点头。
“所以玉琢是她的人?”,沈岚摇摇头道:“这个不知,她老人家真是算无遗策,明知哀家一心想让你登基为帝,便料定哀家一定会同意合作,一来,可以天衣无缝地除掉周雪瑛这个眼中钉;二来,褫夺了那个小孽种的皇子之位,于你而言,亦是不亏。刚巧,玉琢就找到哀家,说她与周雪瑛有不共戴天之仇,愿意助哀家一臂之力。哀家也派人暗中调查了玉琢的身世,的确如她所说,哀家这才下了决心”。
燕同律听到这里,心里不由生出一个疑惑,那女官究竟是谁的人?就算不是太皇太后的人,应该与她也脱不了干系。
“律儿”,沈岚脸上露出凄凉的笑容,“你已是大显的新君,掌一国之权柄,如今外有强敌环伺,内有淮水叛乱,若是太皇太后此时将母后的所作所为公诸于众,你的皇位又怎能坐得安稳?”。
一方是在皇室宗亲中人缘极好,备受德惠帝看重的一品亲王;一方是生母谋害亲人,残杀无辜的新君。这次,沈岚在城门亲手射杀贤亲王燕举,无数只眼睛都看着,朝堂内乱早已掀起轩然大波,群臣议论纷纷,人心惶惶,倘若再将她残害沈家人的事情暴露出来,就算燕同律是一国的帝君,恐怕也再难坐稳帝位,太皇太后真的是走了一步好棋啊,将他们母子二人一步一步地拖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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