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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骁比夏棉早醒半天,刚一睁眼,任泰安就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似的,告诉他夏棉没事,只是身体很虚弱还需要静养,有护工照料还加强了看守让他放心。
他点了点头,竭力强压着自己去看他的冲动反而先去找江雪墨。正如他醒来第一眼想见的人是夏棉一样,他知道夏棉第一眼想见的会是那个人。
他身体还不大妥当,裂开的颈肉被缝了五六针,那颗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顶级Alpha的腺体也差一点点就爆破成肉渣,抑制剂和镇定剂交替打了8针才总算强压下去,用药量大到把医生都吓个半死。
是以地点定在了医院附近一家茶室,檀香茶香书香花香缭绕,暖灯屏风水墨画雕花梁,安静雅致私密适合人谈事情的地方,最重要的是这样平和舒缓的氛围一定程度上能让人保持那么一丝残存的理智,去压制杀戮和嗜血的疯狂欲望。
江雪墨先到,一个人坐在雅间的座位上,那个救自己回来的Alpha跟哨兵似的在门口把守着,一如前天和昨天两天,看守在他宾馆的房门外。
自从听说夏棉进了医院还被人抓走之后,他已经惴惴不安到了现在。他两天都没睡,一闭上眼睛就是夏棉被人按在试验台上,四肢大张,闪着寒光的手术刀将他解剖得五脏六腑都跟血泥一样流出来的样子,更可怕的是还会有一群獠牙大张的Alpha在他身上肆意凌辱侵犯,夏棉睁着空洞洞黑黢黢的眼睛却没有泪水,鲜血从他嘴里吐出来,嗫喏着哥哥我疼。
他害怕心疼得快要疯了,无头苍蝇似的居然给夏棉打电话,嘟嘟嘟的忙音催命符似的让他心如刀绞,磨着门口那位Alpha求问了半天,也没个回答。
被叶寒宵强迫的时候已经足够绝望,可他咬牙坚持下来是怕夏棉遭遇同样的绝望,那样比直接再来一百个叶寒宵对他做那种事都要让人痛苦不堪。
他天生软弱又不十分聪明,这两年更是在谈云烨的庇佑下愈发消磨了与恶龙缠斗的聪敏和果敢。他已经说出他那么重的话去伤害夏棉,换来的却还是他被人恶意伤害的结果,那当初他为什么非得狠狠地在他的棉棉心上捅那么深的刀?他明明知道,这个世界上,如果谁能真的让夏棉受伤,那个人必定是自己,却还是狠心出口伤人,还是重重地伤。
他看见了夏棉举着生日礼物在冷得人心惶惶的雪夜里,追着他从楼下一直跑到小区门口,从小区门口一直追到十字路口,听见了他一声声催人断肠的哭唤,直到车子飞驰的速度,让他再也赶不上……那天,还是夏棉的生日,时隔三年,他们应该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收到的礼物是他送的遍体鳞伤。
夏棉是他一手养大的花,一手带大的鸟,说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也不为过,还是心尖尖上最珍贵最要命的那块。这么多年除了阻止他自杀那次甩了他一巴掌,他连半句狠话都没跟他说过,别说是那样让他跪在自己面前哭了。
他不在乎夏棉对他是什么感情,只是希望他能一直开心快乐,希望他能一直露出孩子气纯真无忧的笑容,如果这笑容只有在自己身边才会真心绽放的话,他不介意一直这样带着这么一个宝贝,他只是非常舍不得夏棉哭。纵然他喜欢谈云烨,可从来心知那样光风霁月的人是自己永远配不上的,也从来不奢求对方会回应什么,现在这样亲密的关系他就觉得非常知足了。
在芸城的这三年,他时常觉得是自己偷来的三年,暗恋的Alpha就在身边,往日里的阴霾全都一扫而空,似乎那些都是前前前世的一场噩梦。但他不完全觉得带他走出噩梦走出地狱的是谈云烨,更多的是夏棉那一句话:“哥,你会带我走吗?”这么一句话让他有了借口心安理得地摆脱最后一点点道德枷锁去挣脱那个他早就不想再认的父亲。
所以当他一旦幸福安宁片刻,那种愧疚与自责就会铺天盖地地压下来,将他压得喘不过气。他不知道他的棉棉到底是在何方受苦受罪,有没有疼得受不了想他想得受不了哭着叫了声哥然后醒来发现新的绝望的一天居然又开始了……把他送进天堂的人仍在地狱,想想就让人揪心揪得要碎了。
早年的时候,他母亲和江渡横都信佛,他虽年幼也跟着掺个热闹,到后来那些让人恨不得自杀的苦日子里,说是慰藉也好,自欺欺人也罢,他坚定了这信念。他信了因果轮回。他信了今生今世受的苦都是前生前世欠下的罪孽。
他认罪,他赎罪,他不怨尤,他不偏激,他不报复,他不义愤填膺地怒骂一句这不公平。这样,才能将那辞藻都显得苍白无力的苦日子坚持过下去。
所以,他并不认为,留下夏棉是他劫难的缘由。那是他命中本就该有劫,现在想来,他是给自己在磨难坎坷中留下了相依的贵人。
没了夏棉,单凭一个软弱的他,早就在劫难里灰飞烟灭了。
只是恨自己永远都是这么软弱永远都是这么无能,永远不够强大到把这个宝贝好好地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思绪如浪潮一般纷乱的时候,雅间的门被打开了,不见其人,先识其味,江雪墨几乎是本能地就站起来回过身去,迎接那个如今更加阴晴不定压迫性强的人。
对方的仪容严整,军人一贯一丝不苟严肃刻板的样子,只是一身黑色大衣将对方衬得脸色更阴郁,不知是不是单纯的气色不好。
“俞将军,我……”他差点就没礼貌地脱口而出要问夏棉的情况了,“……您来了。”
俞骁轻轻颔首,上位者做惯了的样子,两步在他对面的软椅上坐下来,两手撑在扶手上,端端正正,居高临下,他背后刚好挂了一幅龙啸九天的水墨画,这一下子,好像什么九五之尊的古代帝王,那深邃狭长的黑眸毫无波澜地淡淡一扫,就叫本来就怵他的江雪墨腿软得就差跪在地上俯首称臣了,张口结舌半句焦心的话也问不出来。
俞骁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却半点没有怜惜之情。他已经隐忍得仁至义尽了。是以,他也不理会江雪墨的焦躁和关切,单刀直入地问自己想问的问题:“说说吧,那天晚上你跟夏棉都说了些什么。”
江雪墨本就难看的脸色骤然更加难看。他现在顾不上管俞骁是为什么插手,也顾不上问为什么他连这些都能猜得到,更顾不上管俞骁有没有权利插手他们的家事,只是单纯地因为一回想起那天晚上自己说的话就心如刀割,他受不了一遍一遍去回味,更不受不了在别人面前再说一遍,一边暴露自己的无能一边展示用来刺伤夏棉的利器。
“我耐心很少,不是每个问题都有耐性给你倒计时。”俞骁一贯地抛出这么一句强硬得带着威胁的话,他仅有的耐心都给了夏棉了,别人分不得一杯羹,更何况是对象是江雪墨,那就是半滴也是没有的。如今这个冷风卷利刃的样子,倒是半点都让人看不出他曾经也是对江雪墨动过那么一丝半点的心思的。
江雪墨闭了闭眼,抖着苍白起皮的唇一个字一个字复述那些话,每个字都像是尖锐锋利的刀片,割得他喉间越来越腥甜,像自虐一般似的,夏棉那天晚上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都像是过电影一般清晰地在他脑海浮现,及至他终于磕磕绊绊地把那些话讲完,也好像受了一场酷刑,灵魂都出窍了,木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
俞骁仍然端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只是一开始轻拢着扶手的大手攥得骨节都发白,他的心脏连着颈后那颗大病未愈的腺体,比赛较劲似的,一颗比一颗疼。
他好像能看见夏棉那天晚上抱着兴奋期待的心情亲手做饭和准备礼物时脸上温柔到滚烫的笑容,也能清晰地看到夏棉跪在地上哭着一步步退让只求江雪墨能留下来只关心江雪墨是不是受了欺负时的哀伤到卑微的绝望。
极复杂浓怆的情绪在他心里交织横生,嫉妒又心疼,愤怒又难过。
茶室里一时安静无声,这里隔音很好,无论是街上车水马龙的喧嚣还是雅间外人们交谈时的抑扬顿挫,都无法传递进来。只是空气似乎都被这两位或露或敛却都过于浓郁的情绪凝成了实质,压得人越来越难以喘息。
房间的门却突然被轻扣了两下,穿着旗袍的侍应生上来,上了壶好茶,或许是褚时立帮忙点的。
两人都不约而同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待人走后,俞骁终于再次开口,“还不够。”
江雪墨呼吸一窒,抬起湿润潮红的眼帘来看向他,眼里带着疑惑。
“你说的那些话,还不够绝。”伤人是够绝了,都不需要他说什么话,只要一个冷冰冰的眼神就够了。但是要让夏棉心灰意冷地离开从此不要去有半点侥幸和奢望,那些话还不够。
说这话的时候,那双本就极其具有侵略性和杀伐气的眼睛里凝着极为复杂的东西,强硬到让人无法躲闪地钉在江雪墨身上,仿佛是自然界里食肉动物布下天罗地网的猎杀时刻,江雪墨猛地打了个寒噤,汗毛嗖地就全立起来了,腰背微微弓起,温柔无害的眼睛里也带上了警惕。“俞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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