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率兵过来包围了少林、闲居二寺僧众的将领,头戴金盔,身披两当,还系着一条大红色的披风,魏文成虽然对北周文武服色并不怎么了解,也一眼就能瞧得出来,此将身份必然不低——搁后世怎么着也得是位中校吧?
你说一军队或者武警中校亲自出马来巡街,还恰好领人打附近过,匆匆跑过来维持秩序,阻止械斗,这可能性究竟有多大?
魏文成几句话发动了围观的市民,引发群口汹汹,都来为少林僧众作证,那员将领就有点儿拿不定主意,双眼不自禁地朝着斜上方二楼窗户一扫,魏文成循其目光望去,就见一个人影匆匆地闪躲开了。
他的视力本来就还不错,经过多年修行,观察力也已非凡俗可比,但那人躲得实在太快,他只大致瞧出来,此人身着绛色圆领衫,头戴乌纱帽,看穿着打扮绝非平民百姓。
这年月南北方胡汉服饰相互影响,区别已经不很大了,但南方士族大多数仍然保持着汉晋习俗,喜欢上衣下裳,就算穿一体袍服,出门见人也得多系一条蔽膝,而且上衣多为斜领。这种圆领袍服——大多还是窄袖——是从北方胡人那儿传过来的,只有小吏和普通市民为了方便活动,才会日常穿着。北朝则不同了,尤其北周,官员朝服仍然模仿汉晋——这是当年北魏孝文帝汉化运动的功劳——但日常穿着则习惯胡服。这种风俗也直接影响了后来的隋、唐,甚至于宋、明。
所以在长安城内见着一个穿圆领袍服的,很可能是官,而至于乌纱帽,本属贵价之物,一般平民百姓,甚至小官小吏都肯定是戴不起的——他们一般系麻布的幞头。
魏文成就这么一眼瞥过去,心中便已了然,这个匆忙躲避的家伙很可能便是幕后主使了,估计就是此人跑去——更大可能是派人跑去——招来了兵马,想要以在都内“动兵”的罪名,逮捕和惩治这两拨和尚。再进一步猜测,说不定向闲居僧众通报说少林僧先期进城,故意挑起两寺争斗的,也是此人!
但是瞧着官兵的架势,把两拨和尚全都给围住了,那应该不是独独冲着少林僧来的。难道此人是信道的,所以想要趁机打击释教吗?再一琢磨,既为官员,最大可能性还是站在儒教一方,既然三教辩论高下,那么寻机想收拾佛徒,也就很顺理成章的啦。
可是魏文成已经煽动起了民众舆论,就算此人背景再深厚,来的那位中校倚之为靠山,也不敢逆众而行——谁知道这些站在少林僧一边儿的市民百姓里,有没有谁具备通天之能呢?这可不是小地方,而是在长安城内,随便扔块石头估计就能打着个五品以上官员,或者是高官显宦的家眷、门客……
这将领还在犹豫,魏文成朝他微微一笑,双手合什道:“圣意广招天下修者,吾今奉旨前来,却为闲居寺众骚扰,方知都内秩序竟至如是……请教,若欲告诉,寻谁为是?”长安城内的治安如此糟糕,竟然有些胆大妄为的僧人敢在大街上就骚扰、袭击我等,我打算去告状啊,你说我该去哪个衙门递状纸呢?
他不退反进,口气虽然和缓,用意却咄咄逼人,搞得那名将领满脸的尴尬,下不来台。正在不知所措之际,好在突然间从人群里挤出一个人来,扳着此将的马鞍,低声说了句什么。那员将领斜侧过身体,微微躬腰,听闻此语,不禁如释众负,于是转过身来朝魏文成深深一揖:“吾已知就中曲直,少林僧既然自卫,乃可放行。职责是在,若有得罪,大师勿怪。闲居僧当街闹事,吾自当惩处,大师不必告诉。”
随即做了一个手势,那些包围着少林僧的官兵们当即左右散开,让开通路。那将一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大师且管前行,自有衙署接待。”
这人脸变得很快,态度如此恭敬,又表态说将会严惩闲居寺一行,那么魏文成也就不好再发作了,于是点头告别,就此领着少林僧众,沿着南北通衢,浩浩荡荡继续往前走。果不其然,才刚走出去一箭之地,就被一名官员当街拦住,高声问道:“得非少林道信大师法驾乎?”
魏文成点头回答:“衲子便是道信。”那名官员也通报了自己的职务、姓名,随即一摆手:“大师等请随某来。”
长安城占地面积很大——当然啦,跟后世的二线甚至三线城市都没法比——城中便有多间佛寺、道观,大多属于皇家或者高级贵族的产业。当下那名官员就把少林寺一行人请到了一所名刹之中,进门的时候魏文成抬头观瞧,只见牌匾上大书“陟岵寺”三个大字,不禁奇怪,心说这名字可有够诡异啊——峙岵是啥意思?佛经中有这个名词么?
陟岵寺住持亲率僧众前来迎接,把少林寺一行人安排在西院暂住。魏文成自然不能不敷衍几句,跟住持和尚对坐恳谈了一会儿,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这是一所将近三百年历史的古刹,首建于西晋泰始年间,本名“遵善寺”。十多年前,北周明帝宇文毓在位,为其岳父独孤信重修此寺,改名“陟岵”——这两个字是来源于《诗经·魏风》,有“陟彼岵兮,瞻望父兮”的诗句。
魏文成一听,啊呀这个独孤信我是听说过的……此人真正父以女贵,他俩闺女一个嫁给了杨坚,成为独孤皇后,一个嫁给了李虎,后来生下唐高祖李渊——要没有这俩女儿,北周显贵多了,一般人谁会记得他的名字啊。没想到他竟然还有个女儿是北周皇后,这家伙还真是能生……
闲话叙过,陟岵寺住持就要跟魏文成讨论佛法——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好在魏文成口舌便给,又擅长装逼,随口敷衍了几句,就以远途劳乏,请求暂歇,把住持和尚给打发走了。完了他找来接待官员,询问究竟何时开始辩论大赛哪?对方回答说,总得等四方释、道二教的大德们全都汇聚长安才能开始吧——你们距离比较近,来得还不算迟,所以大致估摸一下,怎么着还得再等十天半个月的。不过请放心,但凡入京的释家、道家,都由朝廷相关部门供应饮食……
魏文成笑笑,心说你还真是小瞧我了,少林寺虽然不算豪富——起码比起闲居寺来差了不少——光我们随身携带的财物,也足够在外应付个一年半载的啦。若没有这份财力支撑,谁敢大张旗鼓远赴长安?
比方说邯郸的广福禅寺,别说慧可是在北齐境内,就算他身在北周,那也来不了长安城——除非一个人孤身上路,化缘而行。再比方说昙林所在的熊野山定林寺,估计也不够这份财力。
再询问这次辩论大会的始末,那官员就给介绍了,说主要是皇帝陛下信道,但是执政的大冢宰(宇文护)却信佛,不少汉族官员虽然也迷信,却总是把儒教摆在释、道二教之上,导致利益分配不均,自然常起纠纷。因此才会想着搞场辩论大赛,以定三教高下,主要目的是方便以后分配宗教资源。
魏文成心中窃喜。他可知道这会儿北周朝中究竟谁说了算,那肯定是大冢宰宇文护啊,他本是三朝老臣,而且前两个皇帝——孝悯帝和明帝——也都是他搞掉的,当今天子宇文邕是他拥立的。那么既然宇文护信佛,佛教在这场辩论会上的赢面就相当之大了。
赢面大好,说不定根本不必要由他出头,甚至于独木擎天。魏文成对自己的口才还是很有自信的,但对自己的教义水平却多少有点儿心里打鼓,话说要纯粹靠诡辩舌战群儒,就算赢了也没什么可夸耀的……
再问此事由谁主持,那名官员却回答得含含糊糊的,光说是皇帝的一位宠臣,并没有实际职司,却封爵为蜀郡公。
从这官员嘴里打听不出什么来,陟岵寺僧似乎也不愿明言——看得出来,众人都挺讨厌那位“蜀郡公”的,但是分明敢怒而不敢言。于是魏文成就关照随从少林僧,说以我如今的身份,不方便行走于市井里巷之中,你们有空多出去转转,打听一下蜀郡公的情况,最主要是——他究竟倾向于哪一教?是儒、是道,还是释?
他们是半上午进入长安城的,魏文成小憩了一会儿,用过晚膳之后,就摒退众人,独自在寝室中“坐禅”。其实坐禅是假,他趁机回想和默写一些天书上的法术是真——如今长安城内三教汇聚,儒教且不必提,释、道二教中应该有不少真有本事的家伙吧,是不是每个人都能遵守规则,动口不动手呢?你光瞧闲居寺法缘和尚的行为就可以对此不报什么希望了,或许只有依靠法术,魏文成才能保证自身的安全。
眼瞧着月上三竿,突然有陟岵僧在门外禀报,说有客来拜。魏文成就奇怪啊,我进入长安,驻锡陟岵也大半天了,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偏偏要夤夜来访呢?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这年月城市内都有宵禁,一般人别想晚上出门,由此可知,来人肯定身份不低,势力不小啊。
于是开门延请入内,就见来人裹着一件厚厚的带风帽的皮衣,等关上房门之后才将风帽摘下,皮衣卸去,露出来真实面目。这人里面穿着绛纱的圆领长袍,头戴乌纱帽,一张方脸,微有胡须。魏文成定睛细看,不禁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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