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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第1页）

她在噩梦中醒来，手指和脚腕隐隐有尖锐的疼痛，“我昨晚经历了什么”她摸着自己的额头，有些发热，勉强支撑起疲惫的身子，从保温杯里倒出热水，开始吞咽自己随身带的药物，摸向背后，红色的背包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陈旧。

她注视着那个背包，思绪回到昨天晚上。

二零一四年一个深秋的周日，濯在龙城登上去成都的火车，晚间的硬卧车厢，激动的笑声如春风般拂面而来，缠绕不散。她坐在供人吃饭的桌子旁。想起第一次坐火车来龙城，和姐姐挤在小方桌旁化妆，留下只能屈在床脚吃泡面的父亲。

所有的东西都是粉色的，粉色的行李箱，粉色的诺基亚的贴纸，粉色的皮包和那张录取通知书。可是如今呢，所有的东西都染尽少女的血泪，然后被四年时光付之一炬。

她在单人椅前面向空无一物的对面，黑夜里看的很清楚，树枝映出闪烁的影子，迫使你专注的辨识面前的一切，记忆，对照，分析，夜晚的明亮是多巴胺的奖赏。

7号硬卧车厢外的凳子上，坐着一对谈话的情侣。两个保温杯发散速溶咖啡的味道，浓烈的奶香在清晨不太讨喜，却在深夜异常动人，伴随笑声的聊天贴近耳朵，温柔而幸福。

濯无奈的笑着，自己已经不配拥有这些了，发烫的的脸颊提醒着她的羡慕，而脸颊之上的东西让她恐惧和清醒。那顶红色帽子，压抑她的额头和大脑。

生活怎么变成这样了呢，是从那张带血的纸巾吗，是一夜苍白的母亲的长发吗，是勉强爬进窗户拿出来的全家福，晕倒后被偷去的钱包，那砍价后十元买下的红色针织帽，用来遮蔽后颅上仅剩的皮肉。

失去头发之后，濯除了做化疗就是在公寓房里看书，逼仄的合租房里她仅有十几平的小房间和永不朝阳的窗。她的太阳仅限对面楼上鳞片状外墙的反光。

每隔三周，她会在取药的途中经过一家书店，用借书卡还掉手中的这本，再借读一本新的。每三天，母亲都会来看她一次。他们也住在类似的地方，离她不远，能买到便宜的菜。

“怎样度过余生呢。”

她挤在小房间的床上，捧着笔记本电脑打字。

那双手搭在回车键上，面对那个观望甚久的人，她还是无法坦白，害怕自己的遭遇只是换来对方的沉默。

于是打开浏览器，“怎样度过余生呢”，一直写小说的她敲打的飞快。

页面进入缓冲，老小区的网速让人心累。她抱着双腿想着“会有答案吗，这答案说给我听吗。”

贴吧的页面弹出，一个名叫“会打雪仗的狐狸”的网友写过一篇帖子。

“今天是2011年12月3日，我起床给母子俩买早餐，就在我蹑手蹑脚去客厅穿衣服的时候，她又跟在我身后了，不同意我一个人出门。要知道我家楼下就有几家不错的早餐店，可能在她看来，我这个多年患病的人虚弱至极”

“你们可能觉得没什么，但是这场病已经杀死了他们心中的我了，学生时代的我能在零下十度的天气里为她早起买花，在她的宿舍门前一等就是一下午。”

“几年前我们还一起坐那辆红色的摩托车出去旅行，孩子靠在我的身后说我的身上好暖和。这样的差别让我恐惧，我爱他们，可那个有资格爱他们的形象，已经随着这场大病死去了，我活着的理由自我成人至今，已经尽数失去。”

人生的苦痛不需要分享，甚至不需要呻吟。

濯靠着墙边放声大笑。她这个编造故事的人终究也成了故事中的一部分。

真正的悲剧里甚至没有戏剧冲突，花了些许时日臆造的悲喜交加，也许只是一意孤行，可人生就是这样简单，故事不会被凭空创造出来，你依然要用自己的经历交换这一切。

那就出发吧，用自己生命的绝唱终结这一切！寒冽的风渗透玻璃，让燥红的脸在刺激下变得冷峻而坚定。

苍白的太阳化成脓水，围绕龙城泄下闭环的光，黏稠又恶心的铺满每个人的身体。

濯在尚未适应的轻松中横冲直撞，在早高峰的大路上肆意逃离。红色线头披散耳后，捆扎她脖子上的嘎乌瓶。颗粒兼粉末的朱红在狭小的瓶子里沸腾，裹挟汗水的外壳滋养着接口处的铜绿，肩上背包的文昌塔舞态飞扬，撞击发黑的拉链。

裤尾垫高脚底的灰尘，腰带拉伸胯间的皮肉，昂扬之诗意松开毛衣的简扣，汗水从腋下深入背脊。

雾霾让强烈呼吸的她不断咳嗽，泪流满面，她早已分不清那些泪水是来自心还是来自身体。

“怎样度过余生呢，亲爱的，你的书店曾经会在冬天提供热水，房间小小但有四张我很喜欢的木质椅子，如果上帝遵守了他的诺言，在我出生之前亲吻我的额头，或许我们会在小方桌边喝速溶咖啡喝到结婚。”

“你知道吗，你的书店曾有十二小时的阳光，我多想在每次借书的时候能坐上一会儿，却总是错过你的闲暇。”

“两年前我帮你整理书店，那时你也开始卖练习册和教科书，你总说这样才能保住这个店，可从那之后我再也看不见你的笑容。”

“半年前你再也不供热水，你知道长平街十五公里，环卫婆婆在你这里接的热水刚好能让他们坚持着扫完吗，她和她的猫，我再也没见过，你知道的对吧，你肯定知道的。”

“十五天前我去还书，你卖掉了四张椅子和两张桌子，焦急的把落地窗前堆满你新进的各式练习册，它失去了十二个小时的阳光，你真的无所谓吗？”

“这些话我没法再说给你听了，也不会再说给你听了，祝你的事业兴隆，财源广进。”

“我现在奔跑在龙城的大街上，被来往的车辆痛骂着，死一般的城市笼罩着我，但这里就是要比家里和你那里温暖万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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