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骇异。内侄不便离任,交托稳妥家人星夜赶来,委员呈递。臣深知事关重大,稍慢不得,所以特来奏禀。”嘉庆听了,先是唬了一跳,道:“竟有这等事么?这还了得,快呈上来!”诚存连忙呈上,自退一边。嘉庆展开一瞧,果见下有兴德保的签名,上有教匪首领的称谓,内札写道:“由于筹划不周,陈德行刺功亏一篑,实是痛心之至。陈德不幸被捕,好在其乃坚烈之人,誓不招供,各部居然无可奈何。幸吾令其平日装疯卖傻,借以惑人,于是刑部仅以病症发作为因匆匆结案,暂还无碍。只是以后皇上出入居留愈加森严,再难下手。唯逾隔两年,内外松懈,方好作为,请将军静候。”底下另附:“兴夔已将余下众人妥善安置,勿忧。”兴夔即兴德保之子。看来他父子二人早已私通乱匪,蓄谋劫驾。嘉庆不胜惊怒,见诚存在旁,遂问:“此事你已知晓,有没有走漏风声?”诚存见问,忙道:“臣不敢,所以前来密报。”“好吧!”嘉庆牙关一咬,命内侍太监速传军机大臣刑部尚书勒保及京城警卫步军总统领定亲王绵恩。不一刻,二人急惶惶赶来,叩问何事,嘉庆犹自愤愤不已道:“朕虽自知吏治腐败,亟图振作,却不料竟有私通乱匪欲谋刺朕之事。朕今日方知工部尚书兴德保父子里通敌匪,蓄意谋反,特着你二人统领西城御林军速去抄拿其全家,务必一个不漏!”二人听罢大惊,慌不迭遵命而去。霎时偌大京城剑戟林立,兵士穿梭。商贩行人纷纷避退,都道又要发生大事了,个个乍舌不下。这当儿兴德保闲来无事,正在后庭下棋消闲,闻得家人通报说府宅已被官兵围得水泄不通,唬得大汗淋漓,不知手中一个“马”安置何处。不得已,急忙整冠出迎。但见定亲王绵恩与刑部尚书勒保带领御林军长驱而入。慌得兴德保趋前拜问。二人并不答话,展诏宣读:“查工部尚书兴德保连同其子兴夔,私通乱匪,蓄谋刺驾,特谕拿获问罪,抄没家产,钦此。”兴德保一听,即大呼“冤枉”,随即软瘫在地。绵恩饬部从拿下,锁进囚车。勒保遂麾军抄查,立时兴府鸡飞狗跳,一片哭嚎,满地狼籍。检点人口果然不曾漏落一个。于是全数押回,听候处置。嘉庆听到禀奏,即命详加搜觅兴府文读,务要翻出私通信件来。结果兴府被捅得底儿朝天,也没发现片言只字。只是搜得些许违禁的放债帐契和赌具,收拾收拾,倒还不少。嘉庆暗想:兴府未得罪证,实出蹊跷,即兴德保父子与教匪联络非止一日,何故没有半点风声走泄。罪证既然一时不及消毁,却搜查不出,岂不咄咄怪事!然湖南所截获的书札确其亲书,看来内中定然颇有曲折。于是,责成刑部讯审。
兴德保做梦也没料到会被逮捕审讯。大堂上又惊又怕,只管喊冤叫屈,不绝于口。主审勒保冷笑一声道:“兴大人不必喊冤,既已至此,自是隐瞒不掉。古人道,‘要想人莫知,除非己莫为’,别以为做事天衣无缝,然天理昭彰,终难免露出马迹。我奉命行事,念及平素情谊,不愿动刑逼供,兴大人亦应谅我苦衷,不必叫我为难。坦诚实言,或许圣上网开一面。”兴德保愈加发急,颤声道:“冤枉呵!大人,兴某一向恪守朝纲,从未稍有逾越。你我同朝列班,兴某所作所为何曾瞒你?皇天厚土,我兴德保受患难报,怎敢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万世唾弃之事?请大人明察,我确实冤枉啊……”勒保听得只不动声色,命递一书札与兴德保自看。兴德保接过,不知就里,颤颤抖抖地展看,不看还可,一看顿时嘴张难合,双目呆痴,早已惊得魂飞天外,向后便倒,竟至昏了过去。众行役一拥而上,左掐右捶,方又整醒过来。兴德保大呼一声:“冤枉!”便痛哭流涕,几不能持。那确是像自己亲笔,然而怎么完全是通匪语句?兴德保有苦难言,只是呼冤不止。惹得勒保性起,一气之下责打了数板,直至告饶,仍是不愿承招。勒保见兴德保铁心一词,料得持续下去,徒劳无益,只好暂且退堂,思谋他策。退至后室,勒保心下烦闷,思前虑后,对此事总是疑惑。尤其首场讯审,大出乎意外。暗想:若是兴德保蓄意谋划刺驾,发现自己手书密札被获,理应惊异骇怕,防线溃崩。孰料其只认笔迹,不认内容,反而犹自呼屈喊冤,正是可疑。其乍然昏晕当堂,虽属骇异过度,然观其神志,终不像是畏罪所致,而是震惊导使。若仅凭此信定案,断其不轨,实有失之轻率之嫌。恐怕里中亦不会如此简单。勒保郁郁不乐,遂而见嘉庆,俱陈讯审情状,道:“由此观之,疑窦甚多,且兴德保非能比之于陈德那般禁受刑讯拷打,只怕严刑之下,不是丧生,亦必将屈打成招。”嘉庆思虑再三,也心有所悟,便依旧谕他道:“既如此,亦不必甚为难他,只消慢慢讯审,终会有结果。”勒保不好再请,即告退。打发了勒保,嘉庆沉吟一时,命太监传大学士庆桂入殿。庆桂不知何事,急慌赶来。嘉庆道:“现今吏治不明,多有错。许,办案尤不可草率蹴就,此次捉拿兴德保全家,全城皆知,然朕有所觉察,兴德保许是无辜。为细查是非,端正视听,特遣你私下讯问兴德保贴心家人,兴家与谁以前有过仇隙,再作计较。”庆佳心悟,领命而去,连夜提审兴家管家何旺,亦小心谨慎,不在话下。
且说湖南驱逐教徒已如风吹云散。官兵东追西赶,大加围剿,教徒上天无门,人地无路,不是弃械乞降,就是做了刀头小鬼。纵有些许命大的,腿长的,亦成了惊弓之鸟,远窜蛮荒之地再不回头。眼见的湘地靖平,报功奏折亦如雪片一般纷至沓来。嘉庆甚悦,忽翻见其中有来阳县令的奏报,内里无非是言及某日歼敌多少,并捉获某匪首等等。嘉庆略一沉顿,便批朱谕道:“来阳连日克敌致胜,功不可没,且细致防护,未有闪失,更查得京城官员私通外匪一事,实属难得,其功交诸部议叙。目今流匪伙窜,事殊易变,戒令各部竭力尽效,不得玩忽职守。”谕示发出,即闻庆桂叩见。礼毕,庆桂奏到:“臣于昨日询问兴家管家何旺,晓以利害,令其实说。那兴家果有冤家对头,便是内待大臣诚存,两家积怨很深。据言,诚存之便诚江保原为山东总督之时,收贿索贿,聚富敛财,行迹败坏。而工部尚书兴德保为了使其子兴夔能补缺京城侍卫,曾拜求内侍大臣诚存代为举荐。不料诚存肚大气窄,却嫌贿礼太少,有意延拖致使肥缺旁落。因此得罪兴家,由是兴德保访得实情,出面参劾诚江保贪赃枉法,致被查革,贬至湖南南部边远来阳县为令,原是公而报私之念。自从两家结下仇怨,互相之间,伺机攻汗,结果愈演愈烈,再难调和。然而这一年来,却相安无事,没有多大动静,想是有所缓和。除此之外,似与几家颇有瓜葛,但仅仅为此细末之事,不足挂齿,所以谈不上什么冤家的。”嘉庆听罢,喟然长叹,道:“想不到诸臣之间如此龌龊,实是始料不及,令朕痛心。”庆桂道:“皇上宜于严加整饬,尚为时不晚,无使臣吏勾心斗角,因私废公,此最易于祸国殃民。但凡参劾,皇上亦宜稍加注意方是。”嘉庆此刻方记得年初为征集耕牛,兴德保弹劾诚存蓄牛居奇的事来,不觉气涌,自语:“诸部疏奏,朕只道顾念国本,体恤民生。谁知却亦也有为营己私利,假公泽己,最是可恨。然同列廷臣,不思扶助社稷,反而不共戴天,信及惑乱之能事,专营倭造之言语,岂不堪哀?如此看来,吏风日下,已是难容不治的了。”于是饬令刑部尚书勒保严审兴德保,而绝口不提其通匪诸事,只限查审放帐与开围聚赌之事。兴德保心下稍慰,凡有问,亦不敢瞒饰,俱各—一详答。不两日,便审讯告结。遂将兴府放帐、聚赌的家人役使一千人尽行依律发落。
远在湖南来阳的诚江保,此刻恰得意扬扬。自从接得朱谕之后,越发不可一世。暗忖:“如今朝廷里面心腹之患已除,又有叔父周旋照顾,以后自可高枕无忧了。”于是,终日花天酒地,不问政事。除却搜罗美妾之外,概不领兵出城。兵士乐得其所,巴不得呆在城里消闲,真是内外无患,形同神府仙阙一般。原来这小子上任以来,便贿通巡抚左右,言兵少将寡,力单势薄,只可守城,难能出战。巡抚遂令其坚守。于是每有流匪经历,诚江保便教闭紧城门,上墙防御,伺其退走,便又随后出城喊叫追逐,虚张一番,所以安然无恙,绝少伤亡。远近流匪也尽人皆知,并奉送一外号,曰“盛脓包”。这般以来,控制湘江至衡阳、来阳、梆县一线的交通要塞便成了聋子的耳朵,虚加摆设罢了。不料这小子犹不知足,异想天开,居然屡屡上报表功,虚捏战绩。此番接到朱谕,更加获至宝,欣喜若狂,自谓从此飞黄腾达,平步青云了。是以不加防范,日日于后园与娇妻美妾嬉戏作乐,左拥右抱,肆意作为。即有军事战报,一概置之脑后。这一天,日上三竿方起,闻报钦差大臣到了,这小子大喜过望,急命摆案焚香,整冠迎候,慌促间,竟把补褂品服的纽扣扣个错位,上下扇动,恰似两面小旗,也不自知。只听钦差展招宣谕:“查来阳县令诚江保纵贼不剿,虚握战功,欺君罔上,罪不可绾。又诬告朝廷命官,胆大包天,不容缓赦,着革去县令一职,由随至贡生耿明玉接任。饬立即押解,克日赴京。钦此。”诚江保初听,全身筛糠,抖个不休,及至听罢,竟两眼上翻,瘫软如泥。钦差也不客气,即令从员锁拿诚江保塞进囚车,一路风驰望京城而来。真是昨天要升官,今日下牢监。满盘筹划定,临头仍难逃。诚江保一路之上想前虑后,惊死惊活不提,却说京城又闹出事来。
内侍臣诚存眼见兴家满门抄斩,已是定局,不觉兴奋得梦里都笑出声来。妻子程氏将他推醒追问团由。诚存眯着细眼,摇头晃脑道:“记得江保被参的事吧?都是兴德保这老贼跟我过不去,还想给我颜色瞧呢?还有我辛辛苦苦经营多年的黄牛饲养场,本想发笔横财,竟然被老贼知觉,统毁于一旦。这次他满门抄斩,恐怕一个苗都不会剩,该是尝到了厉害,还能与我斗么?”程氏一惊,道:“这么说,是你参劾的他?”诚存不以为然地哼了哼道:“也是他咎由自取。”程氏始有些慌了,道:“兴德保固然可恶,但咱们私仇可慢慢了结,你弹劾他满门抄斩,究竟无凭无据,万一被查出,怎生是好?”诚存索性披衣而起,道:“真是妇人之见,大惊小怪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没有这般手段,怕是早被人家给踢飞喽。”遂眉飞色舞地把前后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程氏迟疑半晌,道:“只怕那兴德保父子抵死不认,府内再搜不出什么实据来,岂不令人生疑?”诚存呵呵一笑,道:“这倒不消顾虑,那老贼养尊处优惯了,一俟严刑伺候,恐怕叫他怎么说他就怎么说,你若不大相信,他也会让你相信。”又一转念,自语道:“江保那儿,得叫他小心才是。前虽教他在此事上一口咬定书信是从流匪身上搜得的,但他口风不严,须叫他切切小心。”复坐下修书。程氏不敢打扰,自在一旁思想。不多会,天色熹微。诚存忽然停下笔来,沉思片刻,掷笔而起,顾谓程氏道,“书信往来,白纸黑字,终为不妥,还是口耳相传,无凭无据,出口自消,到头来也不至东窗事发。”程氏听得,也道很是。说:“如今路上不似往年平静,且湖南路途遥远,境内常有教匪出没,加上官军严守哨卡,万一有所差池,恐怕事就大了。”诚存一想,深觉传书不得。又想,江保对他向来唯命是从,前既吩咐,估量他也不会轻易出口。于是,找来火具,将已写之信札一焚了之。唯程氏心里总是忐忑,对诚存道:“你也应该去刑部打听打听,瞧瞧风声才对。这样大的事情,怎就一点儿也不担心?”诚存斥道:“真正妇人之见,须要打听什么!如今罪名钦定,只待……”话未说完,只见管家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神色惊惶地禀到:“钦、钦差刘公公到了!”程氏立时愣了,道:“这——”诚存打断她的话,道:“这什么,有何惊怪的!”遂转向管家:“速去摆设炉案,不得迟缓。”管家应声而去。诚存麻利地穿好朝服,蹬上朝靴,整正冠带,方匆匆奔正堂走去。留下程氏一人木鸡般呆在那儿提心吊胆。
果然,程氏的担惊并非杞人忧天。诚存入得堂来,瞥见钦差的脸色非同异常,不由得心头一懔,一时乱了手脚,跌跌撞撞跪下接旨。他两眼圆睁,大气不喘地听宣道:“经刑部核实,内侍大臣诚存纯系挟持私仇,诬告工部大臣兴德保及其子兴夔蓄意谋刺罪,用心险恶,影响恶劣。着令革去内侍臣一职,并京城骑马衔,交刑部讯实议处。钦此。”诚存霎时呆了,泥塑般一动不动,直楞楞地跪着。他实在想不到事情转得这样快,再快也不会快到这般地步呀!钦差从卫一拥向前,摘下他的珊瑚顶朝冠,解下他的补褂朝服,诚存方大梦初醒,连连高叫,“冤枉!冤枉啊!”好像把刚才的耽搁都补了上去。刘公公并不买帐,令人锁拿结实,前簇后拥,拂袖而去。剩下诚府里家人仆役目瞪口呆,个个如无头苍蝇,神色张惶,心惊肉跳。后室程氏闻说,料知凶多吉少,号啕数声,竟自昏厥过去,众家人全来看视,百般抚慰,闹得不亦乐乎。
……
05
诚存入监,惊惶未定,又听说侄儿诚江保亦被押解,更上雪上加霜,几近崩溃。这时方才痛悔当初诬告之谋划来,然而为时已晚。折腾一天,诚存心力交瘁,苦不堪言。直至晚间,蜷在秽草污褥上,辗转反侧,左右思忖,自语道:“刑部查我诬陷,并未得真凭实据,亏得我烧掉了手书,即便抄查起来,亦没有实证。此番捕我下狱,必是欲诈我实言,再欲定罪,现今如一招供,便必死无疑。爽性一不做,二不休,将错就错,至死抵赖,不招实供,或可免脱,就是大刑之下丧生,也反正一死,亦能保全家小。可恨刑部无能,竟没把个兴德保老贼屈打成招!”又一转念:“目下晓知内情者,在押仅侄儿城江保一人,万一他撑持不住……”诚存捶捶脑袋,又连忙自语:“不,不会,他跟随我这么多年……他不会。”一夜间,诚存似醒似梦如痴如幻颠颠倒倒的絮聒了一个通宵。次日方睡意浓浓,却有两刑吏,端开铁门,提了胳膊架起,硬是拖了出去。拖到刑部大堂,往前一推,诚存踉跄几步,方才立定。揉眼一看,两旁刑吏黑沉着脸杀气腾腾,烙铁的火炉烧得正旺。诚存的睡意立刻飞到九霄之外。不觉双膝一软,“扑通”跪下,大呼起冤枉来。主审勒保板起脸色,冷冷道:“诚大人既敢做得,也应敢于承担才是。大刑未动,倒先喊起冤枉。勒某不知,诚大人冤在何处,枉在哪里?”诚存只得先自开口争辩道:“我并不曾诬告兴德保,虽与他素有仇隙,但系私情。我身为御前内侍,再是无知,也不至糊涂到这般地步。前次内侄剿匪截获一书,见有兴德保名签,恐牵扯重大,派人飞弛送我,窃以为不能怠慢,呈进圣上,此事圣上最为晓明。大人言我诬告,实是冤枉之至!”勒保嘿嘿一笑,道:“诚大人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那密札乃着意摹仿兴大人笔迹所书,岂能掩人耳目?此乃区区小儿玩戏,诚大人竟敢以为凭依,欲陷重臣。岂能瞒得诸位大臣的眼睛?”诚存一怔,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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