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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这倒是实话,关山迢遥,行路艰难,一个衰迈老妇,一个仃仃弱质,没有个壮健可告的人扶持照料,怎么到得了长安,就算到了长安,又能做些什么?但如说让淳于意一个人被押解了去,也实在有些放心不下,何况缇萦已经异常执拗地表示过了,不管前途多么艰险,就是死,也要死在长安道上!那便如何处置呢?
一时不得善策,只好暂且不谈。又想问问案情,碍着狱吏的眈眈注视,不便提起。再一想,杨宽不过是奉命捕人,不管审讯。将来如何,有罪无罪,不见得会有所透露,淳于意本人自更茫然,问了也是白问。
因此,这靠了内史的大面子,难得的一次面会,竟把极珍贵的时间,虚掷在沉默中了。
卫媪是个爽快而讲实在的人,既然无话可说,不如早早离去,也免得狱吏讨厌。于是伏身拜了一拜说:“主人多保重,我走了。一两日以内,再看机缘。”
这是说,一两日以内,她还要设法再来一次,淳于意理会得这层意思,点点头答道:“你就回去吧。告诉缇萦,不要着急。”
卫媪答应一声,站起身来,四目相视,淳于意只是怔怔地望着她,倒像有什么话到了喉头,却又突然忘记了似的。
她略微等了一下,看他还是不作声,便掉身过来,迎面看到艾全和吴义,于是行礼道谢,顺便又说了几句重重拜托的话。
刚站起身,听得淳于意突如其来地喊了:“卫媪!”
“主人还有话说?”她又走了回去。
淳于意嘴唇翕动着,眼皮闪眨着好不容易才说出口:“千言万语一句话,我不放心缇萦!”
想到缇萦也只有这一句话:说来说去不放心爹爹。卫媪心里好恨,何以人世间有那么多纠纷?那么多仇恨?何以人世间有那么多自以为是的人,宁折不弯,不肯委屈自己一点?以至于平地生出无数风波,把原可以团聚在一起,安稳度日,乐享天伦的家人父子,硬生生拆散,泪汪汪盼望,这要怪谁?
也要怪主人自己!卫媪想到多少天来,费尽心血,仔细安排,一步一步小心摸索出来的路子,都因为主人的倔强迂腐,不愿去走,才落得今日的光景!想到这里,怨气勃发,真想好好说他两句。但看到主人的脸色,觉得不忍。看到狱吏的影子,又觉得不敢——当初密议免祸的话,极有关系,不可泄漏。于是她只得叹口无声的气,倒转来安慰他:“主人请放心!一切有我,而且阿萦不是不懂事的人。”
“好!反正千斤重担都放在你身上了。你在我家多年,那几个女娃,都是你一手带大的。我什么话也不用说了。”
这番话激起了卫媪浓重的责任感。一路上她都在回忆往事,自觉在淳于意家是个“当家人”了。家难临头,当仁不让,有些事说不得要独断独行了!
等主张一拿定,事情比较容易措手,心里不那么烦了,精神也比较好了。到家一看,前后左右的邻居妇女,正围着形容憔悴的缇萦在那里说话,东一句、西一句。有的慰问,有的感叹,也还有不明就里在打听情形的,叽叽喳喳,如鸦聒噪一般。等见了卫媪,大家又舍了缇萦,众星拱月似的围着她来问仓公的消息,反倒把正主儿的缇萦排挤得远远地。
这叫卫媪心里又烦了!但在危难的时候。正靠大家帮忙,她不敢得罪他们,耐着性子,略略说了探监的经过;也编了些假话,说那几个狱吏,敬重仓公的为人,极其优待。在人群后面的缇萦,听见这话,心里宽松得多了。“
除此以外,卫媪就不肯再多说什么,有那问到案情的,问到以后如何的,她一概摆出无可奈何的神气,用“不知道啊”“还不清楚呢”这些话回答。若非如此,爱打听新闻的人,话越扯越多。到天亮都谈不完。
果然。看看无话可说了,就有人打个呵欠说道:“大家散散吧!也让主人家好早早休息。今天这一天,可真把人急坏了,也累坏了!”又转脸对卫媪:“早些睡吧!养养精神明天好办事。现在这一家全靠你呢!”
于是大家纷纷告辞,卫媪和缇萦一一道谢,送出门外。回到屋内,卫媪坐了下来,右肘撑地,左拳捶腰,闭着眼微微喘气,真个是累坏了。
缇萦这一天一夜,乍经大事,心胆俱裂,一看她这样子,陡地又把颗心悬了起来,伏在她身边,推着她的手颤声问道,“阿媪,阿媪!你怎么了?你可病不得呀!”
“没有病,没有病!”卫媪赶紧安慰她,“只是有些累了,你替我捶捶背。”
“噢!”缇萦驯顺地答应着,捏起一双空心拳头,不徐不疾地在卫媪背上睡着。
“可曾见着翁主?”卫媪问道,“怎么?”
怎么说呢?连琴子都似乎不十分清楚。阳虚侯一向不准家属顾问政务,所以对于杨定的突然来到阳虚,她还是等缇萦去了才知道的。当然就为缇萦,她也得违反她父亲的禁令,去打听一番,只是整个案子,只有内史一个人明白,而内史又在行馆陪着杨宽,直到黄昏才能见面。
见是见到了,据缇萦看,琴子多半是碰了一个钉子,“翁主一回来,脸色很难看。”缇萦告诉卫媪,“她跟我说:内史劝她别多问。内史又说:这件案子很麻烦,牵涉君侯在内,只好听上面处置。”
一听这话,卫媪暗暗吃惊!她也懂得些法律条例,若是阳虚侯牵涉在内,即使不是公然让他回避,为了避嫌疑,他也不便说话,就肯说话,力量也有限了!
这,怎么办?阳虚侯是唯一的靠山,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而这座靠山,现在竟是靠不住的。
“阿媪!你听听翁主的话,这不急死人吗?”说道,缇萦鼻子里发出息率的声响。
卫媪一听这声音,火气就来了,暴喝一声:“不许哭!”
缇萦吓得哆嗦,眼泪自然也止住了。只是凄楚的脸色以外,又加上畏怯的神情,那样子越发不中看。
“光会哭有什么用?”卫媪还在数落她,“这么大的人,也该懂事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了祸事要想办法应付。不能帮我的忙,反哭得人心烦,你自己想想呢?”
话是责备得不错,而缇萦却愈感委屈,只是也有些羞惭——动辄啼哭,像个小儿,这样想着举起手背,抹掉眼角的泪水,鼻子里哼了两下,翘起嘴不响。
卫媪骂过了,心里也好过些了,自然而然地又疼她了,“吃了饭没有?”她和颜悦色地问。
“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一点。现在最要紧的是身子,多少大事要办,全靠身子健旺。走!”卫媪拖着她的手说,“我熬着一瓦缶的羊肉汤,且先吃饱了,我还有话跟你说。”
最后这句话,算是把缇萦的兴致鼓了起来,跟着她一起到了厨下,热炉子上坐着一个瓦缶,揭开盖子,立即冒出极其浓郁的羊肉香味。卫媪撇开面上的浮油,盛出两碗来,有做现成的胡饼,撕碎了往汤里泡。
“阿媪!”缇萦撕着饼就问了,“你说有话告诉我,快说吧!”
“你先吃!等我好好想一想。”淳于意爱吃烧羊肉,缇萦就爱喝熬得极浓的羊肉汤。这一瓦缶的肉汤,够了火候,极其清醇,但是缇萦却是毫无食欲,特别是那泡胀了的饼,一看就饱了。只是深知卫媪的心思,为了安慰她,勉强吃了小半碗,觉得食物梗着喉头,极不舒眼,惟有搁着。
再看卫媪,倒是安闲不迫地在吃,但显然地,她是食而不知其味,两眼望着空中,想得出神了。缇萦不敢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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