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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殷温娇的丫鬟下意识地想要行礼,瞧见温娇端坐不动,也纷纷站直了身板。
陈光蕊则惨白了脸,连忙过去扶她:“娘,您老怎么出来了?我明明让他们瞒着你的。”顿了顿,怒视温娇与殷元,神情悲愤至极,“是你们让人搅扰了她老人家,我陈萼纵是犯了杀头的大罪,祸也不及老母,你们有什么怨气冲着我来!”
这翻屋倒舍的动静,张氏夫人就算是个聋子,伺候她的人可还没聋。既然没聋,自然会打听消息。加上亲姐跑路的李阿蛮撺掇,怎么可能瞒得住?
温娇悄悄翻了个白眼。
若问张氏夫人是个何等样的人?融合了殷温娇记忆的温娇会说,是个妙人。
寒门寡妇,能拉扯着独子十年苦读,金榜题名,不可谓没有智慧。陈光蕊出事后,殷温娇又被刘洪看管得极严,张氏夫人能在背井离乡之地靠着讨饭生生撑了十几年,一直撑到玄奘来寻亲,不可谓不心性坚韧。一朝爱子归来,放纵妾室欺凌儿媳,她又闭门念佛,对家中的乌烟瘴气视而不见,又不可谓不凉薄。如今陈光蕊被殷元逼得要去衙门吃板子时,这位只管装瞎的老夫人骤然便变得耳聪目明、腿脚如飞,怎能不被称之为妙人?
说白了,老夫人是爱子心切的慈母。而儿媳多了个“媳”字,便不在她所爱的范围之中。殷温娇便是当真吊死了事,也不过换得她叹几口气,在殷温娇陪嫁的金佛前上几柱香,再祈祷她死后吃了香火,吃人嘴短,千万放过自己的宝贝儿子罢了。
虚伪透顶。
张氏夫人一口气从自己的院子赶过来,临进门就听见殷元逼债不成就要把陈光蕊送去吃板子,又累又惊,喘了半晌才匀过气,叫着这对怨偶的小名,十分痛心:“萼儿啊,满堂娇啊,你们好好一对夫妻,当年也是郎才女貌,跟一对灯人似的,谁看了不说般配,怎就过成了仇人呐?”
说得好,陈光蕊与殷温娇如何反目成仇,张氏夫人当真不知吗?只是溺爱儿子,明知他做得不对,也不好管他的,只得装作不知,倒好像他俩从来都如胶似漆似的。
其实,殷温娇是向她求救过的。
那时陈光蕊还阳,殷开山大摆筵席,为这位历经磨难的苦命女婿庆贺。席上陈光蕊高谈阔论,把自己这些年在龙宫的经历说得天花乱坠,还说要求取龙宫的秘方帮殷夫人治疗头风旧疾。哄得殷开山心花怒放,殷温娇笑看着爹爹与夫婿如此投契,只觉得过去十几年的悲苦都化作了一场梦,可以随时忘在脑后。
谁知当晚,殷开山去了驿站,夫妻二人则回府衙休息,陈光蕊喝得醉醺醺,走路都眼看着画起了八字。殷温娇心中柔情万千,特意叫丫鬟退下,亲自来搀扶。只走了几步,陈光蕊看清了她的脸,一把推开了她,道:“闪开,失节之妇还敢碰我,别脏了我的袖子!”
殷温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声道:“夫君,你在混说什么,我是满堂娇啊。”
陈光蕊抓住她的两肩就往外推:“说的就是你这个淫妇,你就是在这间房里和那个狗贼颠倒鸾凤的?你给我滚!”
殷温娇抓住墙好容易站定,只听面前“哐”地一声,面前的门已经合住了。她望着门哭了半晌,跌跌撞撞地去找婆婆求助。张老夫人听罢,陪着她掉眼泪,长吁短叹了半夜,满口地应着:“都是萼儿不对,今天晚了,等明天我好好说他。”
次日天亮,殷开山要动身回长安。殷温娇因着张老夫人的安抚,在殷开山面前只字未提陈光蕊的冷待。送走了殷开山,张老夫人张罗着收拾行李回京,绝口不提昨晚的许诺。殷温娇忍不住催她,她就扑簌簌地落泪:“萼儿从小主意大的很,我如今也指着他过日子。满堂娇,你就别再难为我了。”
两句话,从此让殷温娇对她彻底死了心。
温娇笑容温雅:“老夫人,我已与令郎和离,他亲笔写的和离书。自此桥归桥路归路,只待嫁妆一交割,便从此两不相干。我的闺名爹娘原叫得,老夫人却叫不得。我今儿来,只为了搬嫁妆回娘家。至于多出来的三年的使费,也是令郎许给我的。我分明只是要讨回自己的东西,怎就成了令郎的仇人?这道理我委实不懂,还请老夫人教我。”
张氏夫人语塞,旋即道:“即便如此,萼儿眼下不过是暂时周转不开,又不是故意推着不给,你们若是要告他,不得要毁了他的官声吗?”
“原来陈大学士还在乎过自己的官声?”殷元听不下去了,在旁故作诧异地大声道。
温娇笑看了他一眼,道:“元弟,你有所不知,陈家家训,原就是觉得这宠妾灭妻的官声更好听的。”
“你……”张氏夫人气结,见殷温娇一点旧情不讲,显然是寒了心,冲着让陈光蕊不好过来的,自家再拿着那点早被耗没了的所谓情分说事,只会更让她不耐,只得忍气道,“萼儿究竟欠了殷小姐多少,我们一定还上。只望二位大人有大量,念在我们小门小户的,被你们一根指头都能碾死的份上,能多多宽限些天吧。逼得紧了,可是真要出人命的。”
殷元态度和缓:“既然老夫人这么说了,那我们便缓一缓。算上阿姊嫁妆被令郎用去的六百贯,加上令郎气性大许给阿姊的三年使费——老夫人也知道,我们府里开销不小,也不欺负你们母子俩,就算成三千贯好了——合起来三千六百贯,倒也不多。老夫人觉得什么时候还上才好?”
他把指节捏得脆响。殷开山是本朝大将,得他言传身教,殷元年纪虽不大,一身武艺却也出众,神情一冷着实彪厉煞人:“先说一句,姐姐自小好性儿,我却最是个急性子不过。手头只要还有事没办完,就日夜惦记,睡也睡不好,非要一口气办完了才觉得清爽。”
三千六百贯?就是把那田地全填进去都堵不住这窟窿。何况殷元还看不上那地,根本不肯收。外官孝敬的那几个玩器更是不值一提,非得要一足够名贵的珍宝,才能堵得住他的嘴。
陈光蕊心中如滚汤一般翻腾不休,眼见着被这债务吓了一跳的张氏夫人面色如土,旁边目睹四人斗法的小妾李阿蛮更是站都快站不稳了,心一横:“我有洪江龙王所赠的一颗如意珠,此珠实乃无价奇珍,愿送与殷小姐。祝小姐千秋萱茂,万岁长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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