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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两分钟,那个高个子一声不吭地走出去了。哈里斯向这个小孩使眼色,那小孩,一边还在吹口哨,一边向哈里斯挤了挤眼。哈里斯告诉菲利普,那个男人叫普赖尔,他当过兵,现在在丝绸部供职。他总是独来独往,天天晚上都出去,就像这样,连一句晚安都不说,就去找他的女朋友去了。哈里斯也出去了,只留下小男孩好奇地看他解行李。他名叫贝尔,无报酬地在缝纫用品店里当差。他对菲利普的晚礼服很感兴趣,还把房间里其他人的情况告诉菲利普,并问及了有关他的种种问题。他是个活泼的青年,在谈话的间歇,用半嘶哑的声音唱着从杂耍剧场学来的歌曲。菲利普整理完毕便上街逛,观看人群。他偶尔停在饭馆门口,看着人们走进去。他觉得肚子饿,便买了个干甜面包边逛边吃。门房给了他一把钥匙。门房11点1刻关气灯。菲利普害怕被锁在外面,按时回来了。他已经晓得罚款制度了:假如你11点钟以后回来就得罚1先令,假如11点1刻回来就得罚两个半先令,此外还告发你。连犯了3次你就被解雇了。
菲利普回来时,除了那个军人,其他人都回来了,有两个人已经上床睡觉了。他们喊着与菲利普打招呼。
“哦,克拉伦斯!捣蛋鬼!”
他发觉贝尔用他的晚礼服套在睡枕上,这孩子喜欢开这个玩笑。
“你应该在社交晚会上穿这套夜礼服,克拉伦斯。”
“假如不小心,他会勾上林恩商行的交际花呢。”菲利普已经听说过社交晚会的事了,因为职员们的牢骚之一就是从工资扣钱来举办这些晚会,每月只扣两先令,这里面还包括医疗费和使用破烂不堪的小说图书馆费。可是每月还得扣去4先令的洗衣费,菲利普发现他每周6先令就有1/4永远也到不了他手里。
大多数人都把肥咸肉夹在厚厚的面包卷中间。这些店员们通常当作晚饭吃的三明治,是由隔几个门的一个小商店供应的,每个两便士。军人蹒跚地走了进来,默默地、迅速地脱掉衣服,一头栽到床上。11点过10分,气灯猛烈地跳了一下,5分钟之后灯灭了。那位当兵的睡着了,其他人穿着睡衣裤围挤在大窗口跟前,把吃剩下来的三明治往下面穿过街道的女人身上扔,向她们喊着玩笑的话。这幢房子的对面,六层高的大楼是犹太裁缝的车间,11点才收工。那里的房子灯火通明,窗户上没有百叶窗。裁缝老板的女儿——这一家由父亲、母亲、两个小男孩子和一个20岁的姑娘组成——收工时,把楼里各处的电灯关掉。有时她允许让其中的一个男裁缝向她求爱。菲利普房间里的店员从观看留下来追逐这个姑娘的这个男人或另一个男人的活动获得很大的乐趣,他们还打赌看谁会取胜。半夜,人们被撵出街道末端的哈林顿阿尔姆斯酒家了。不久以后,他们也统统睡觉去了。睡在最靠近门的贝尔,从这张床跳到那张床,即使跳到了自己的床上,嘴里也还是说个不停。终于,除了军人的不停的呼噜声外,一切都静寂了,菲利普也睡着了。
第二天7点,一阵清脆的铃声把他吵醒。到7点3刻,他们都已穿好衣服,套上袜子,匆忙跑下楼去取自己的靴子,他们边结靴带边跑到牛津街的店里去吃早饭。店里8点开饭,假如他们迟到一分钟,他们就吃不上饭了。一旦进了店,他们就不允许出去买东西吃。有时,假如他们知道不能及时地进楼,便停在宿舍旁边的小商店里买两个面包。但这要多破费,大多数人不吃旦饭就走,直饿到中午。菲利普吃了些面包和奶油,喝了一杯茶。8点半,他又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太太,第一在右,第二在左。”
不久,他开始很机械地回答问话。这工作非常单调,又很累人。过了几天后,他的脚疼得几乎站不住。又厚又软的地毯使他的脚火辣辣的,晚上脱袜子脚很疼。对此大家都满腹牢骚。招待员同伴们告诉他,袜子和靴子由于不断地出汗就这样烂了。宿舍里所有的人也同遭此罪。他们采取睡觉将脚伸出被外的方法,以减轻疼痛。起初,菲利普根本走不动,接连好几个晚上,他不得不在哈林顿街的会客室里,将双脚伸进一桶冷水中。在这些场合,只有贝尔与他为伴。这个在缝纫用品店的孩子,常常留下来整理他收集的邮票。他一边用小片的邮票纸将邮票固定起来,一边单调地吹着口哨。
CⅣ 社交晚会每隔一周的星期一举行。菲利普到林恩商行的第二星期初有一次。他约好服装部里的一个女人一块去。
“对人们迁就一点,”她说,“就像我一样。”
这位是霍奇斯太太,一个45岁的瘦小女人,头发染得很糟,蜡黄的脸上布满了细小的红色网状血管。淡蓝色的眼睛有着黄眼白。她喜欢菲利普。他来商店里不到一星期,她便叫他的教名了。
“我们都知道落魄是什么滋味。”她说。
她告诉菲利普她的真名不是霍奇斯,但她总是提到“我丈夫罗奇斯先生。”她丈夫是个律师,待她坏得出奇,因此她宁肯自立,离开了他。可是她已经懂得了乘坐自己的马车的乐趣,亲爱的——她把每个人都叫亲爱的——他们家的正餐总是很迟。她常常用一根很粗的银饰针剔牙。饰针打成鞭子和猎鞭的交叉状,中间有两个踢马刺。菲利普对自己的新环境感到很不安。商店里的女孩子叫他“傲慢的家伙”。有一个叫他菲尔,他没有回答,因为他一点也不知道她在跟他说话。所以她把头往后一仰,说他是个“自高自大的家伙”。下次见到他时便以讽刺的口吻叫他凯里先生。她叫朱厄尔小姐,打算和一位大夫结婚。别的女孩子从来没见过这个医生,但她们都说他准是个绅士,因为他赠她许多可爱的礼物。
“他们怎么说你别去理它,亲爱的,”霍奇斯太太说,“我已经是过来人了,她们不识好歹,可怜的家伙。你听我的话吧,假如你像我这样自强不息,她们会喜欢你的。”
社交晚会在地下餐厅举行。餐桌被堆在一边,以便腾出地方来跳舞。小一点的桌子也摆好,供人们玩轮换式惠斯特纸牌。
“头头们早早就得来。”霍奇斯太太说。
她将他介绍给贝内特小姐。贝内特小姐是林恩商行的美人。她是裙子部的进货员。菲利普进来时,她正同“男袜部”进货员攀谈着。贝内特小姐身材高大,一张红润的大脸盘涂上了厚厚的脂粉,胸脯高高隆起,淡黄色的头发梳理得很精致。她的装束过分考究但穿得还入时。她穿着高衣领的黑衣服,戴着光滑的黑手套,打牌时也不脱下。颈上套着几条沉甸甸的金链子,腕上戴着手镯,还戴有圆形头像的垂饰,其中一个有阿历山德拉女皇的头像。她手里拎着一只黑色的缎子手提包,嘴里嚼着口香糖。
“见到你很高兴,凯里先生,”她说,“这是你头一次来参加我们的社交晚会吧?我觉得你有点害羞,但这没必要,真的。”
她尽力使大家不拘束。她拍着他们的肩膀,不停地哈哈大笑。
“我是个淘气鬼吧?”她回过头对菲利普大声说道,“你对我一定会有看法吧?可是我自己忍不住啊。”
参加社交晚会的人进来了,他们大多数是年轻的职员,尚没有女朋友的小伙子和没有对象的姑娘。好几个青年男子穿西装便服,结着白色的晚礼服领带,带着红丝绸手帕。他们预备表演节目,呈现出繁忙、心不在焉的神情。有些人很从容,有些人则很紧张,以忐忑不安的眼光望着听众。不久,一个满头浓发的姑娘在钢琴旁坐下来,手指很响地划了一下键盘。听众坐定后,她环视一下四周,报出她演奏的曲子:
“《在俄罗斯驱车旅行》。”
她在一阵掌声中灵巧地将几只小铃系在手腕上。她微笑着,随即弹奏出激昂的曲调。演奏结束时又爆发出一阵更热烈的掌声。掌声平息后,应听众的要求,她又演奏一支模仿大海的调子。她以微微的颤音来表达起伏的波浪,以雷鸣般的和弦和强音踏板表示暴风雨。尔后,一个男人唱了一支《和我道别》,因为听众要求再来一首,只好再唱《催眠曲》。听众既有高雅的鉴赏力,又个个热情洋溢,为每个表演者鼓掌,直到表演者同意再来一个为止。因此也就不存在某人比某人鼓掌更热烈的妒忌了。贝内特小姐仪态万方地走到菲利普跟前。
“我相信你会弹或唱的,凯里先生。”她狡黠地说道。“我可从你的脸上看出来。”
“恐怕我不会。”
“朗诵会吧?”
“我没有什么拿手好戏。”
“男袜部”进货员是闻名的朗诵家。他这个部所有的店员大声地喊着要他朗诵。他不需要再三地催促,便朗诵了一首富有悲剧色彩的长诗。他的眼珠骨碌骨碌地转,把一只手放在胸前,表演得好像悲痛欲绝似的。他晚上吃黄瓜这一点在最后一行被泄露出来了,引起哄堂大笑,笑声有点勉强,因为这首诗大家都很熟悉,可是又热烈又经久。贝内特小姐不弹不唱也不朗诵。
“噢,她自己有一套小把戏呢。”霍奇斯太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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