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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虽是侍候过皇贵妃的人,都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这么浑圆的珍珠。”
如霜并不言语,举手轻扬,不待捡儿惊呼出口,眼睁睁瞧着她已将那颗珍珠掷出窗口,捡儿和身去抢,哪里还抢得到。只听“咚”一声轻响,珍珠已经落入江中,但见碧波滔滔,白色的一点珠光迅速沉下去,转瞬就不见了。这样的稀世珍宝,宫中亦不多见,谁知她就这样随手如抛废物,毫不惜之。捡儿一时惊骇得连话都不敢多说。如霜漫不经心,捡点匣中那些珠光熠熠,又随手拈起块玉佩来,那玉色腻白无瑕,镂刻精美,下头还结着同心双绦。捡儿怕她又要往江中掷去,忙关上窗子。如霜见她关窗,亦不言语,将那块玉佩在手中把玩了片刻,忽然伸手说:“这个赏你。”
第十章,会向瑶台月下逢(3)
捡儿自从登船以来,还是第一次听见她说话,声音粗嘎难听,将捡儿唬了一跳,半响才忙陪笑道:“谢谢姑娘赏,这样贵重的东西,奴婢不敢受。”
如霜定定的瞧了她一会儿,唇中终于吐出两个字:“开窗。”
捡儿又吓了一跳,忙道:“姑娘,姑娘,奴婢收下便是。”接了过去,又施了一礼:“谢慕姑娘赏。”
如霜亦是可有可无的样子,起身走到窗畔,隔着绡纱帘幕,可以远远望见堤岸上有马队疾驰,那是扈从大驾的御营军,从跸道奔驰来往至此互传讯息。捡儿见她望着江岸上的御营骑队出神,陪笑道:“不知道大驾行的快慢,已经走到第几站?不过宫眷都在船上。”
如霜懒得答理她,尤其最后一句画蛇添足,拿着扇子抵在下颚上,只是默默的计算着路程。跸道皆是十二里为一站,每站都预备有打尖的地方,每隔五十里,便又是一座行宫。簇拥大驾而行的有随扈的文武百官、御营官兵数千人,浩浩荡荡全副仪杖,每日亦只能行数十里。只怕今晚天黑前只能赶到乐昌行宫驻跸。
船行虽是顺水,但江流宛转,比跸路要绕得远许多。好在楼船舒适,晚间各船泊下,首尾相联即成行宫,宫眷们皆是宿在船上。眼见天黑渐渐晦暗下来,起首的领船率先降了帆,在桅上升挂起一串明灯,旋即吹起号角来,声音极闷但传远,可达数里。跟着后面一艘船亦吹起号角来,这样一声递一声往后传去,便有御营的小舟划向后方去照应——这号角即是下锚泊宿的讯息。
无数铁索扔了出去,船首的铁索套住前船船尾的柱销,再搭上跳板,每条船就这样被联在一起。夜色渐浓,各船上舱中的灯火渐次明亮起来,像一条灯的巨龙,静静卧在水面上。远远望见楼船里灯火通明,便如剔透的琼楼玉宇一般,一层一层都是璀璨的光,倒在水中倒映在江面上,像无数流星划过水中,流光敛滟,有宫女内官提着灯笼从跳板上姗姗而过,那星便是极大的一颗,嘎然划过缭乱的星幕,风吹来碎成更细微的万点星子,在波浪尖上跃跃流动。
如霜晌午后睡得久了,此时并无倦意,夹堤两岸亦是无数点星光渐渐散开去,有些蜿蜒成一条火把的长龙,那是巡夜的御营,与往来的跸道传讯兵卒,蹄声隆隆里夹杂着清脆的鸾铃声声,在旷野静夜中听得格外分明。
捡儿与另一名宫女栗儿收拾了床榻,展开薄罗被,替她放下其色如烟的鲛纱帐,取扇将帐中细细赶了一遍,确无小虫蚊子,方掖好帐子,出来对如霜道:“姑娘今天一定倦了,况且已经起更了,江上夜凉风大,姑娘还是早些歇着吧。”
如霜正极力从杂沓的蹄声中分辨那鸾铃声声,兀自出神,捡儿素闻她性子有些古怪,不敢再多说,替她剔亮了灯,就和栗儿默默退到外舱去了。如霜听那鸾铃声渐驰渐近,铃声清脆悠远,隔得再远亦能听得清清楚楚,唯有紫金所铸鸾铃方才有这样的脆响。她心如轮转,一刹那翻过好几个念头,听那鸾铃渐行渐近,分明已经就在堤岸上离自己的座船不远处,她拿定了主意,“哧”一声吹灭了灯,却也并不动弹,静静坐在桌畔。
这晚没有月亮,倒是满天的好星,隔着窗上的绡纱,星光黯淡映入舱中,一切都在朦胧的黑暗里勾出个边廓。高的是柜子,矮的是案几,手边桌上搁着一只细白瓷花瓶,里头拿清水供着的是数枝翠柳,还是登舟前她随手在码头畔折的。那柳叶清雅的一点气息,和着自己衣袖间的熏香,几乎淡得嗅不出来。但浴在这样的夜色里,一切都柔和而分明起来,连同心底那些敏感不能触及的思绪,一一都清晰得浮了上来。何去何从,并不是她能做得了主,但旷野星空万里,舷下浪声轻吞入耳,一切的人语人声都成了遥不可及,江风清凉郁郁,带着水意的微冷,吹拂垂着的绡纱帘幕,一重重的纱帘在风中忽而鼓扬,像翻飞着轻薄蝶翼。往事那些惨痛而血漓的惊悸,终于有了片刻的退却。
第十章,会向瑶台月下逢(4)
就在她失神的这一刹那,窗外忽然有高大的人影一晃,分明是个男人的身影。内官应该有冠带,外间那人影倒映在窗纸上清清楚楚,此人并无冠带,她一个念头转完,立刻张口大叫:“快来人,有刺客!”
第十一章,人生怅惘隔沧溟(1)
那个“刺”字还未出口,舷窗之外忽然炬火大明,前后船上数十盏灯笼火把瞬间燃起,顿时映得江上江下火光一片,岸上亦有灯笼火把骤然亮起,灯笼太多太亮,隔着窗子如霜都几乎睁不开眼睛。只听窗外“扑通”一声水响,内官的嗓子既尖且细,在寂静夜中分外刺耳:“刺客跳江了!抓刺客!快来人啊!刺客跳江了,快抓刺客……”跳板上步声杂沓,舷板下为中空,脚步声听上去更多更乱,岸上人马喧嘶,无数灯笼火炬向这方涌来,只听得“扑通!扑通”连声水响,想是御营的官兵跳下江去追捕刺客。
外头人语喧杂,紧接着响起仓惶的叩门声:“慕姑娘!慕姑娘!”正是宫女栗儿的声音,不闻她答话,外头的人似是着了急,用力踹开舱门,十余盏灯笼一拥而入,舱中顿时明亮如白昼。见她好端端的坐在那里,为首的内官似是松了口气,说道:“姑娘受惊了。船上闹刺客,御营的人已经下水去追捕了,请姑娘放心。”
如霜识得此人是华妃宫中的首领太监廖存忠,当下并不答理,栗儿道:“真真吓煞人了,好在姑娘还没睡。”
如霜命捡儿取了蜡钎来,重新点燃桌上的灯,执了那小银烛剪,亲自剪亮了灯芯,方才慢条斯理的道:“这样热闹的晚上,我可舍不得睡觉。”
廖存忠素闻她性情古怪,踌蹰一下正打算请退,外头已经通传华妃来了。廖存忠迎了出去,只见前导的四盏鎏银八宝明灯渐行渐近,夜间风大,华妃系了件大红斗篷,更显风姿绰约,由宫女内官簇拥着款款而至。华妃扶着廖存忠的手肘进得舱来,如霜素来不理会宫规礼仪,端然坐在那里,无动于衷。华妃倒若无其事,说道:“真没想到出了这种事,我一听见说就赶过来了,好在没有伤到人,这刺客实在是胆大包天,也不怕凌迟处死,诛连九族。”
如霜素来不爱说话,手中执着那柄泥金纨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华妃见她不理不睬,虽然生气,但不愿与她计较。正在此时,外头进来名内官,跪下禀奏:“启禀娘娘,刺客抓到了。”
刺客因呛水太多已经淹死了,御营的人捞起的只是尸首。无数火把照着那湿淋淋蜷曲的身躯,有人将刺客的脸扳过来,炬上火焰被风吹得呼呼直响,那光也忽明忽暗。华妃虽不是第一次看见死人,却犹是一阵恶心。这样身份不明的男子是如何混上宫眷所乘的楼船,实在令人费解,所以遍搜刺客全身,结果只找到一块玉佩,内官忙呈与华妃。
华妃见那玉佩乃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腻白无瑕,镂刻一片倾卷荷叶,叶下覆一双鸳鸯,雕工极其精美,底下结着同心双穗。那丝穗虽早被江水浸湿透了,亦并未褪色,端端正正一双万年如意同心结,这种结法极有讲究,民间是不许用这种“万年”花样的。华妃见那玉佩底下系着这样一个结子,更兼那玉质雕工精美无匹,这样东西出自内府无疑。便叫廖存忠:“去查档,看这是哪个宫里的东西。”
如霜此时方闲闲的道:“不必了,这是我的东西。”
华妃道:“慕姑娘的东西,为何在刺客身上搜了出来。”
如霜漫不经心的道:“这就要问捡儿了,这玉佩我下午赏给她了。”脸上微带讥诮之色,华妃见她神色镇定,便唤过捡儿来盘问。
捡儿早就面无人色,扑通一声跪下来,连连磕头。华妃道:“你就是捡儿?这东西如何到了刺客手中?你老老实实告诉本宫。”捡儿吓得浑身瑟瑟,张大了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华妃道:“你不愿说也不要紧,我自然有让你说的法子。”立刻命人去取签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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