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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灵略一失神,便叹了口气,伸手阖上阿冰的眼皮。却听阿凌冷笑道:“好啊,心痛了么?”羽灵直起身子,笑道:“你说什么话?我若心痛,怎会出手?但她对我到底真心一场,杀了她,心里倒有些儿难过。”他嘴里说难过,面上却笑眯眯,并无半分难过之意。梁萧瞧得气破胸膛:“这牛鼻子无耻之极,没地丢了天下男子的脸面。今趟若能脱困,非宰了他不可。”
阿凌冷笑一声,道:“你既念着她,最好陪她上路,哼,省得你的好阿冰寂寞。”羽灵笑嘻嘻地道:“乖凌儿,你吃什么飞醋?出主意的是你,说嘴的又是你。唉,不过,这阿冰外面是一块冰,心里却是一团火,略加引诱,便难自持;却不似你,看是一团火,心里却是一块冰。”
阿凌将脸一沉,嗔怪道:“你变着法儿讥讽我么?”羽灵右手将她搂入怀里,左手却在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道:“我乱说,该打嘴。我的乖凌儿里外都是一团火,我却是个雪捏的人儿,一见你面,便都化了。”阿凌面容稍霁,伸指在羽灵白生生的额上戳了个红印,嗔道:“我好端端一个女儿家,却让你这张甜嘴儿给骗啦。”她语发娇嗔,眉梢眼角却春意甚浓。羽灵看得血脉贲张,上下其手,恨不得就地和她大肆亲热,阿凌娇喘微微,作势躲闪,羽灵看在眼里,欲火更炽,忽听阿凌嗔道:“喂,你看这是什么地方?”羽灵听得心头一凉,悻悻罢手。
阿凌整整衣衫,拢齐鬓发,踢了踢阿冰的尸首,笑道:“也多亏这贱人,要么谁知藏宝窟便在这里?哼,韩凝紫平日尽宠她,但不知瞧见她这副死相,是何脸色。”她平日多与阿冰争宠,此时得刃夙敌,心头快意,一转眼,咯咯笑道,“阿雪,你当真是来救那个窝囊废么?”阿雪见得这轮变故,早已目定口呆,听了这话,也不知如何回答。阿凌又笑道:“可惜你什么都瞧见啦,姊姊当如何是好呢?”略一思索,叹道,“咱们好歹姊妹一场,我不能如阿冰般无情。这样吧,我挖了你的眼珠,割去你的舌头,再刺聋你的双耳,砍断你的两手。从今往后,你想要泄漏今日之事,也是不能了。”
羽灵抚掌笑道:“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还是阿凌你心慈。”阿凌白他一眼,道:“你这张蜜嘴儿,就会哄我开心。”顺手从阿冰尸身上拔出短剑,蛇腰扭摆,走到阿雪身前,方欲动手,却见阿雪不惧反惊,双眼瞪着门外。阿凌瞧她容色古怪,也回首顾望,这一看,几乎儿便叫唤起来。羽灵见她惊恐模样,猛然回头,乍见韩凝紫如鬼如魅,静悄悄立在门前。
拨云见日(5)
羽灵脸上倏地血色俱无。阿凌娇躯一阵轻颤,忽地流泪道:“主人……”双膝一软,便向地上跪去,韩凝紫嘴角透出一丝冷笑,还未说话,忽见阿凌双足陡撑,挥剑刺来。原来她自知不免一死,故而示弱惑敌,实则打定主意,拼死一搏。韩凝紫眼中杀机更浓,身子稍侧,阿凌短剑刺空。韩凝紫左手一挥,已将阿凌右肘卸下,右掌成爪,咔咔两声,又将她左臂右腿卸了下来。羽灵心惊胆战,趁着二人争斗,嗖地夺门而出。
韩凝紫咯咯娇笑,夺下阿凌短剑,冲出门外。霎时间,只听羽灵发出长长的一声惨呼。俄顷青影晃动,韩凝紫又提着羽灵,笑吟吟闪进门来。却见羽灵浑身染血,腰部以下尽已不见。韩凝紫又是一声娇笑,将羽灵半个身子丢在地上。羽灵尚未就死,口中嗬嗬,双手乱抓,一寸一寸地向阿凌爬了过来,并以手指蘸着身下鲜血,就地写道:“苦,苦,苦……”连写了八个苦字,爬至阿凌脚前,方才寂然不动了。
如此惨景,阿凌端地生平未见,不待羽灵爬近,早已吓得昏了过去。韩凝紫摸摸她脸,寒气入脑,阿凌苏醒过来,瞧着韩凝紫,牙关得得直响,说不出一个字来。韩凝紫笑容依然极美,说道:“阿凌啊,这次的雷、楚两家也是你引来的么?”阿凌两眼流泪,战声道:“阿凌错了,主人饶命……”韩凝紫笑道:“我问你话呢?”阿凌挨不过,只得道:“都是羽灵这死鬼做的,不干我事。”
韩凝紫笑道:“你欺他死无对证么?哼,若非你说,他又怎么知道纯阳铁盒之事?”阿凌脸色刷地惨白。韩凝紫摇了摇头,蓦地手起剑落,刺入她心口,再不多瞧一眼,拔剑转身,睨着阿雪咭咭笑道:“笨丫头,你来做什么呀?”提着剑步步走近,脸上笑吟吟的,眼神却犹如寒冰。梁萧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但偏偏隔了一堵厚厚的石壁,枉自瞧着,却没半点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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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心斗角(1)
忽然间,只听远处一声长啸,恰是一群燕雀呼啦啦冲天而起。韩凝紫神色微变,倏地转身,正要关上室门,却见青影一闪,室内多了一人,哈哈笑道:“好个女娃儿,约我赌斗脚力,却将老夫引到迷魂阵绕圈子。”梁萧惊喜交迸,暗呼道:“楚仙流!”
楚仙流装束与那日一般,只是肩头多了一截黑黝黝的剑柄。他扫视室内,不觉皱眉道:“女娃儿,都是你做的么?”韩凝紫咯咯一笑,娇声道:“楚前辈莫要血口喷人,你哪只眼睛见我杀人了?”楚仙流叹道:“你这女娃儿狠毒奸诈,留你这身武功,终是祸害!”说罢反手握上剑柄。
韩凝紫见他气势凝重,心知这一剑出手,势必石破天惊,眼珠一转,笑道:“前辈你也是一派宗师,怎地说话不算数?”楚仙流长眉一挑,道:“我怎么不算数?”韩凝紫笑道:“咱们比斗脚力,尚未比完呢。”楚仙流道:“说好比脚力,你却将我引入竹林。这片竹林分明是奇门阵法,老夫几乎便陷进去。哼,这又算比哪门子脚力?”
原来楚仙流在苏州买醉,狂饮月余,醉得昏天黑地。迷糊间,忽收到楚宫书信,展信一瞧,得知真的纯阳铁盒已被柳莺莺盗走,顿时汗出酒醒,不敢怠慢,一路赶来。他寻到残红小筑时,楚宫等人已中伏遭擒,楚仙流只得露了两手武功,震住韩凝紫。韩凝紫自知不敌,便拿话将住楚仙流,约他赌斗脚力,趁机将他引入“南斗四象阵”,想以这片竹阵困住这名绝顶高手。谁想楚仙流也谙此道,只困了一时,便又循着韩凝紫的踪迹追了上来。
韩凝紫眼珠连转,笑吟吟道:“前辈误会啦,竹林里那一场就好比曲谱里的引子,而今才是正曲儿。”楚仙流漫不经心地道:“这斗室之内不及旋踵,如何比法?”韩凝紫笑道:“前辈不敢么?”楚仙流长眉微蹙,寻思道:“这地方狭窄至极,若要比斗,当用小巧身法,瞧她适才的轻功,当非老夫敌手……”拿捏未定,忽见韩凝紫悄然后移,背脊靠上身后石壁,不觉咦了一声,喝道:“女娃儿,你做什么?”话音未落,忽见韩凝紫面露诡笑,刷的一声,石壁上多了一道暗门。韩凝紫咯咯一笑,缩入门内。谁知犹未站稳,身侧劲风疾起。韩凝紫万不料门内竟藏有对头,仓皇间纤腰疾拧,梁萧的算筹贴着她右肋划过。韩凝紫疼痛难忍,闷哼一声,但因后有追兵,不敢停留,双足奋力一撑,身如离弦之箭,倒掠入铁人阵里。
梁萧这穿心一击原本势在必得,谁料竟被韩凝紫避过,心中懊恼:“若我手持铁剑,她还有性命在么?”心中不甘,紧追不舍。韩凝紫顾忌楚仙流,不敢招架,匆匆发动铁人阵,一时剑风四溢,充塞秘道。梁萧算筹指东打西,所过之处,铁人纷纷停转。韩凝紫惊怒交加:“奇怪,这小子从哪里学来破阵之法?”要知这座铁人阵设置精绝,横在“天圆地方室”与藏宝窟之间,本身并无通道,唯有学会那七招“穿心剑法”,制住铁人,方能强行开辟一条道路。韩凝紫本意是将楚仙流引入阵中,再至不济也可阻他一阻,谁料梁萧半路杀出,两下三下,便将她苦心设下的陷阱破去。
楚仙流跨入暗道,见那二人迅若流光,在铁人阵中前后追逐,心中怪讶,撤下铁木剑,使出“春水三分剑”,只听当啷声不绝于耳,众铁人纷纷折头断腰,分成三截。一晃眼,楚仙流已抢到梁萧身后,笑着招呼道:“小家伙,你好啊!”一纵身,正要追赶韩凝紫,忽见前方一亮,又开一道暗门。韩凝紫闪身钻入“天圆地方室”,砰然一声,石门自内闭合。梁萧追之不及,气得连连顿足,心知这暗道中必定还有机关,不过自己未能发觉,韩凝紫只须重开前门,便可从容遁去了。
楚仙流见状止步,回视梁萧,心中多有疑问,还没开口。忽听楚羽在远处叫道:“是三叔么?”楚仙流听她口气虚弱,似乎身受重伤,到底骨肉至亲,血浓于水,只得长叹了口气,抛下梁萧,赶了过去。
梁萧心忖楚仙流既来,此间再无己事,当下步出暗门。只见阿雪坐在墙角,泪眼蒙眬,呆呆望着门外,忽听见脚步声,转头一瞧,先是一呆,继而惊喜道:“你……你在呀……”嗓子一滞,但觉满腹委屈,泪水又流下来。梁萧见她悲喜交集的模样,心中也说不清是何滋味,给她抹去泪,叹道:“一言难尽,离开这里再说。”阿雪欢喜不尽,只是点头。梁萧解开她的穴道,乍见墙角倚着一柄宝剑,正是那口“铉元”。早些日子他为阿雪所擒,随身宝剑也落入韩凝紫手里。
梁萧将剑斜插腰边,又见旁边箱子里珠光流溢,不由忖道:“韩凝紫不是善类,这些金珠也必是赃物。”当下也不客气,抓了几把揣入怀里,以做盘缠。
他挽着阿雪出门,前方竹林幽深,回头看去,山崖耸峙,怒岩峥嵘,那藏宝窟门户色泽苍灰,乃是一整块岩石凿成,乍看便与山崖无异,无怪阿凌要唆使羽灵引诱阿冰,只因若非事先知情,绝对难料这崖壁内另有乾坤。
忽听阿雪道:“公子……”梁萧打断她道:“我姓梁,单名一个萧字,你叫我姓名便好,不用叫什么公子。”阿雪双颊如染蔻丹,低头道:“梁……梁萧,冰姊姊和凌姊姊与我一起长大,我……我想略尽心力,把她们好好葬了。”梁萧皱眉道:“她们方才可是一心害你。”阿雪不知如何作答,一低头落下泪来。梁萧叹道:“好好,依你便是。”反身入室,将阿冰、阿凌的尸首抱起,但觉入手冰凉,想到二人风光时那份百媚千娇,不禁头一遭生出红颜白骨的感慨来。
勾心斗角(2)
出得门,却见阿雪双手挖土,便上前一步,拂开她道:“真是笨丫头。”他挥剑砍下两根粗大尖竹,双手左右开弓,须臾挖好两个大坑,将阿冰、阿凌葬好。心想这二人生前时常欺辱阿雪,死后却幸得阿雪才能入土为安,若是泉下有知,不知当作何感想。转眼一望,却见阿雪呆望着坟丘,泪落如雨,忽地俯身拜一拜,还未起身,便听有人道:“女娃儿以德报怨,很好很好。”
梁萧回头一瞧,只见楚仙流悄悄立在身后,心知他耳力通玄,自己二人的话都已被他听见。楚仙流对梁萧微微一笑,道:“你这小家伙却不老成,先是柳莺莺,如今又多了个红颜知己?看不出你年纪不大,却也会朝三暮四。”阿雪闻言羞红了脸。梁萧却皱眉道:“楚老儿你不要胡说八道!”楚仙流笑道:“年少多情,也不是坏事。不过我那侄儿侄女说你伤了他们,可是当真?”梁萧哑然失笑,道:“若是当真,你要给他们报仇么?”楚仙流目不转睛瞧他片刻,摇头道:“不必了,他们受的是剑伤,但你手中却只有算筹,没有铁剑。”说罢负手望天,心道:“剑术即心术。唉,我这两个子侄心胸狭隘,恐怕我天香一脉真如老和尚之言,至此绝矣。”梁萧见他一脸落寞,也不便作声。
楚仙流沉吟片刻,忽道:“小家伙,你方才制服铁人的剑法戾气太重。从今往后,不可再用。”梁萧心道:“我用什么武功,何用你来指教?”便道:“剑法是杀人的法子,没有戾气怎么杀人?”楚仙流淡淡地道:“那路剑法有几式?”梁萧道:“七式。”楚仙流把袖一拂,笑道:“好,我任你刺上七剑,伤得了我,便算你对,伤不了我,从今往后,你再也不许用那七式剑招。”梁萧明知他厉害无比,但也受不得如此小觑,拔出铉元剑,扬声道:“就此说定,你也拔剑吧!”楚仙流拈须长笑道:“好小子,若能逼我拔剑,也算我输。”梁萧眉间怒气闪过,叫道:“挨了剑,可别怪我。”
只见梁萧长剑倏振,使招“摧心断肠”,直奔楚仙流心口。楚仙流伫立不动,直待剑锋及体,才将腰一拧。梁萧但觉剑尖如中油脂,浑不受力,长剑贴着楚仙流前胸嗖地疾掠过去。他凛然间正要变招,楚仙流忽地张口喷出一道真气,只听嗡的一声,铉元剑竟被他吹偏半尺。梁萧只觉虎口酸麻,长剑几乎脱手。
楚仙流笑道:“有能耐便用那七式,莫要胡乱变招!”梁萧一定神,举剑再刺。但楚仙流上身左偏一下,右转一下,梁萧剑法虽疾,却总是差之毫厘,刺他不着。倏忽间使到第六式“心灰意懒”,梁萧收剑诈退,但尚未停稳,忽又抢上,旋风般刺出三剑。
楚仙流微微一笑,忽地转身,竟将背脊卖给梁萧。他这一转突兀至极,梁萧收势不及,只听哧哧哧三响,三剑尽皆刺在铁木剑上,劲力回弹,震得他手臂酸麻。楚仙流朗朗笑道:“小家伙,还有一式呢?”梁萧势如骑虎,硬起头皮使出最后一招“心丧如死”,剑到半途,楚仙流身子疾转,梁萧手上一轻,宝剑竟被他夹手夺过。梁萧反手成爪,疾拿楚仙流脉门,怎料手心又是一沉,“铉元”剑柄又被送了回来。这一夺一送,梁萧浑然不及转念,一时手握宝剑,呆在当地。
楚仙流摇了摇头,叹道:“小家伙,剑道为养心之法,而非杀人之道,所谓:‘剑出七分自须收,得饶人处且饶人。’”说罢淡淡一笑,挥袖转入室内。梁萧心道:“这老头儿当真奇怪,若不杀人,练剑何用?”思索难解,只得向阿雪道:“走吧。”阿雪一点头,跟在他身边。
两人路上再未遇上一人,梁萧心道:“韩凝紫一败,这里的人也全都逃了?唉,真是树倒猢狲散。”出了残红小筑,梁萧道:“阿雪,你可有去处么?”阿雪道:“那个背木剑的先生来到庄内,跟主人要人。主人打不过,就说比脚力,那位先生答应了。但他们前脚一走,姊姊们就纷纷逃了。我怕……怕你还被关着,就上竹林里去……”梁萧听她絮絮叨叨,不耐道:“好啦,你若没去处,暂且跟着我吧!”阿雪心头一喜,问道:“你又去哪儿呢?”梁萧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阿雪敛眉想想,似乎下定决心:“你去哪儿,我都能跟着你么?”梁萧道:“随你好了!”阿雪闻言,抿嘴一笑,露出浅浅梨窝。
两人向西走了一程,梁萧忽想起怀里的《紫府元宗》,这些日子忙于练功,倒未细瞧。当下翻出拓片,只见早被汗水浸润,布上墨迹略显散乱,心知再不整理,定然毁了。便在附近镇里寻了一处纸墨铺。铺中掌柜是个老童生,文章平平,一笔颜字却写得丰腴端方,筋络分明。听梁萧说明来意,便铺了一张羊皮纸,饱蘸浓墨,将拓片誊清。
誊写已毕,梁萧察看一回,但见无误,心喜之下,赏了那掌柜一块金锭。那掌柜喜得眉开眼笑,稍加推托,便即受了。梁萧又向他讨了一张油纸,一只红铜墨盒,郑重其事地用油纸将经文包好,藏在盒里。
出得纸铺,已是阳乌西沉。遥见前方有间客栈,梁萧肚饥,便与阿雪入内歇坐。坐定未久,门外便撞入一人,二人一瞧,当真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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