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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口中嘟哝不已,却听得不甚清晰。
祁恬颇为奇怪,道:“但凡病患伤势,皆会有一味或是几味药材对应,难道这半妖之症,尚有什么奇异独特之处不成?”
青衣道:“服下能够变化成半妖的邪物,既不同于吞食毒药,又不同于阴阳失调、经络闭塞的病患,所以不能合于那一般的解药、药方奏效之属。若非找着适宜的驱妖引,再辅以《诗》、《书》、《礼》、《乐》或是《论语》教化,还原人性文化,便是过得千秋万载,也不能除去体内的妖气。当日受鬼太子恶事,那郡王妃便是尚在人世,此刻想必也与褐衣先生无二了。”
众人闻言,皆是讶然。杨起凝神倾听,发觉屋内抱怨哼呼之声渐渐熄绝,不由心中笑道:“他所言所语,一字一句,悉数是那蓝衫书生颇为关注之事。他便再是恼恨气愤,也在那不知不觉之间,安静平复了心志,也好探听得一个明白。”
黄松摇头道:“这道理好说,举止却甚是难为。你看了那熊……褐衣书生的本相及变化之状,可能推测出他的驱妖引是何物什,所在何处?”
青衣不慌不忙,道:“我若是知晓他的前后来历,细细琢磨,未必便是一件难事。得了……”话未说完,便看木屋之前,本是闭合得严严实实的大门,砰通一声被人推开,微微莞尔一笑,忖道:“你还是按捺不得,自己出来了。”
蓝衫书生神色颇为尴尬,咳嗽一声,鼓状了中气底息,大声喝道:“你一个牙齿尚未长全的娃娃,如何敢在我这汗牛充栋、才识五斗的学士面前胡言乱语?倘若汝等只在一处不相干的地方呱噪倒也无妨,却偏偏赖在我的房前来那怪力乱神之论,教旁人无意看见,定然会将我这才情谷的严谨治学之名一并陷没了进去,其时岂非冤枉?怪哉?苦哉?罢了,罢了,看来你们不说将一个痛快是不肯善罢甘休的,不如因此进到屋里来,絮叨完了,速速给我离去才好。”
青衣微微一笑,依旧是神态从容,衣袖摔荡一番,掸掸身上的尘土,引着众人跨门而入。
屋内别有一番风景,舍却了那锦缎棉绣的屏风,却是竖起几块为支架撑承的壁画,青衣啧啧称赞,道:“这是那曹不兴的西域画像了,此物失传已久,不想今日却能在这里相遇。”
再看边上一幅,奇道:“这莫非是顾恺之的维摩诘真迹么?如何被搬到了这屋内?”仔细一看,恍然道:“原来是绝世的壁摹,虽然少了真品的三分神韵,却也将那七分的光彩悉数临摹了下来。”
走得几步,看后面立有一壁,沉凝良久,拍掌笑道:“是了,这是那妙手神匠戴逵所塑的佛像与狮子国王像。世人所谓的瓦棺寺三绝,不想都在这偏僻山谷中得窥形容。”
他自言自语,却听得杨起三人云中雾里,不知所以,蓝衫书生更是瞠目结舌,讶然道:“甘罗十二岁为相,说服得张唐出使燕国,是为大智之童。曹冲七岁称象,解弱冠之尚且不能,是为大慧之童。外黄少年进谏项羽,消江东霸王屠城之厄,是为大勇之童。此时观你言语,轻易见便能辩别三宝,是为大学之童。”
杨起微微一叹,对祁恬笑道:“这番赞誉,我等不学无术之辈,一生也是不能企及的了。”祁恬扑哧一笑,低声道:“所以你还是学好降妖除魔的本领,以后竭力成为一代小有名气的剑侠好了。”却听得蓝衫书生又道:“依笔划雕刻而言,却不知我这维摩诘的临摹如何?”
青衣不假思索,应道:“我观其技巧,一应以朱色层层绚染着墨,眉目鼻梁当以白粉凹凸予以琢刻,正得好处。”蓝衫书生哈哈大笑,连声称妙,甚是畅怀抒意,与方才阴沉横挂、恼怒昭显的神色,果真是判若两人。黄松心中稍安,喟然一叹,低声道:“幸甚,幸甚。”
众人在一处圆几盘膝而坐,寒喧几句,又受了主人的好茶。只是那蓝衫书生只对青衣殷勤有加,瞥看杨起一眼,也是稍有和颜悦色,唯独对祁恬和黄松不理不睬,半句也不肯搭话。
祁恬暗道:“我伤了他那妖怪兄弟的足踝,敛财管家却做了不合他心意的阿谀奉承,自然不得他欢喜了。只是本姑娘行事端正、侠义皓然,自有一套评鉴品性的大道公义,又何必在乎他人的莫名想法?”她心中如是,便安然坐在杨起身边,四处张望打量。
蓝衫书生嘴角一撇,欲言又止,祁恬一怔,忖道:“难道我探看一番也会得罪他么?”毕竟有些不甚服气,便故意作出一些睥睨之状。杨起看她耍将起小性子,悄悄递将出一个眼色,祁恬心中会意,便吐吐舌头,低头细细饮茶,依然一副文静秀气的模样。黄松却是安分守己,垂眉顺目,听着蓝衫书生与青衣攀谈,竟是三缄其口、一言不发。
青衣问道褐衣书生变幻妖怪之事,却听蓝衫书生叹道:“我唤作杨江,有个弟弟叫做杨彪,都是此地六十里外花灯镇的秀才。初时生活倒也安康,一日三餐之外,心不旁骛,彼此皆努力攻读,只盼着日后中了举人,得了功名,从此光宗耀祖、衣锦荣升。”杨起大是诧异,忖道:“小镇之中的一对秀才兄弟,如何会为阴司的鬼太子所知,又在这山谷之内隐居遁世?”
杨江道:“十年前,我兄弟二人果真中了举人,但是推荐官职之时,前来巡察的吏部官员偏偏以貌取人,道‘杨氏兄弟虽然心怀锦绣河山,但赤面长须、墨眉豹眼实在有碍观瞻,伤害官场威严,不可大用’。
此话实在是大谬之极,只是官场之上,指鹿为马有何足怪哉?那一众地方官员纷纷百结奉承,一应附和之下,皆说我兄弟二人相貌奇异,上惊华表朝廷,下唬草野布衣,只可留候在书记房中撰抄档案记录,千万不可在朝堂衙门立足坐堂云云。
如此一来,竟然连个七品的官阶也不曾谋得,空白了举人的功名。我兄弟二人一怒之下,便去找那吏部官员评述道理,他不以为然,道‘与你二人才学能够相提并论之辈,此地不以数百论,那也是以数十而计,但品貌善于汝等,却是不计其数’。
我兄弟二人虽然不是那恃才自傲之人,但也不堪如此羞辱,于是放言道‘若是苍天有眼,便该布下一个天地玄机的考场,将此地所谓的才人秀士召集起来,好好考核较量一番才是’。当时不过是句气话,孰料苍天果真有眼,不过数日之后,那天地玄机的考场还真的在镇中贡院出现了。”
众人奇道:“那是怎样的一个考场?”杨江笑道:“倘若细细论来,这个考场委实与众不同,既可说是深不可测,教人难以揣摩,却又不能抵逆,逃脱不得。”
黄松嗫嚅道:“难道我不参与,还会受到勉强不能?”他声音虽然低微,却依旧被杨江听了个真切,冷冷瞥他一眼,哼道:“天帝设下的考局,便是比那人间皇帝的殿试还要高贵得千万倍,亦是严格得千万倍。若是不叫你参加,你便是烧上无数香烛,也踏不进门槛半步。假如你别纳入选考红榜,就是逃到天涯海角,却也出不得天罗地网之间。”黄松面有难堪,旋即将几案之上的茶杯拾起,饮啜遮掩。
第十四章
杨江又道:“镇上所有的文人秀才,或是官绅俊杰,但凡以为有些才学见识的,俱是在睡梦酣眠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挪到了贡院之内。醒来之后,尽皆躺卧于青砖石板之上,姿态各异,神色愕然。
众人身体都是睡衣睡袍的裹束,虽然不合孔孟礼仪,好在其中尚无女眷,尴尬之余还能忍耐。于是有人张嚷着回去,在那偌大的方方正正的院子探摸了半日,方才惊觉四处大门皆已紧紧锁闭,且木门莫名之间都变化成了石门,极其牢固强悍,竟是砸不开、撞不得,教人好不烦恼畏惧。
大伙儿无奈之下只好另选出路,有人不知从哪里觅得铁锹大铲,寻思挖出一条地道出去,偏偏地面坚硬无比,三锤五抡之下,也不过就是几道白印罢了。还有人搬来木梯藤索,有意翻墙而出,说来邪乎,每每都是梯折绳断,不能称心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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