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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得那少女格格一笑,道:“记得小时,有一天我和你去打猎,在鸟昂山下的玉镜泉边临流照影,你说我像男孩子,我却说你像个女孩子,你可记得?”张丹枫含糊应了一声,那少女突然把张丹枫一拉,拉到一面镜前,笑道:“你今天穿了我的衣裳,更像女孩子了,你自己瞧瞧。”张丹枫面上一红,心道:“云蕾易钗而弁,我却易弁而钗,若叫她知道,岂不被她取笑。”
脱不花笑了一笑,又道:“我们出征前夕,听说你偷入中国,问张丞相,张丞相又不肯说,只道我们今生不能再见了,谁知真主保佑,咱们却在这里相逢。咱们多年不见,今回你可要在我这儿多住几天。”张丹枫惊道:“这如何使得?”脱不花道:“这有什么使不得?包保你没人知道,就是有人知道,她们都是我的心腹,也不敢说。”张丹枫连连摇手,脱不花面色一端忽道:“你若不肯,我就嚷出去啦!”张丹枫道:“好你嚷吧,实对你说吧,今日我乃是你的敌人,你可把我缚了,献与你的父亲。我既敢到你们的军营,本来就不准备要这条性命。”那少女听了,忽然又是格格一笑,娇媚动人。
张丹枫怒道:“你笑什么?”脱不花道:“你还是小时候的脾气,总爱和我抬杠。你说你是我的敌人,我却不当你是我敌人呢。再说你不要性命,难道你就不为你父亲着想吗?”张丹枫暗暗吃惊,心中想道:“我父亲尚在瓦刺,脱不了也先掌握。而且将来假若我要策动瓦刺内乱,那还需要我父亲相助,成仁容易,复国事难,我且暂忍一时之辱。”脱不花见他低头不语,只道他已心允,又笑道:“其实住在这里有什么不好?我这个地方,你在瓦刺军中再也找不到这样舒服的住所。”张丹枫跳起来道:“什么?你叫我住在此处?”脱不花道:“不住在这里又住在哪里?难道你出外面去和女兵们混在一起吗?你不笑话,我也怕笑话啊!”张丹枫一想,确是为难,想起云蕾,心中暗暗叫苦。
脱不花叫女兵弄一桶热水进来,道:“你在帐后沐浴,把身上的污泥草屑都洗干净了,免得被人看破。你不必羞答答的没人瞧你。”把帐幔拉开,推他进去,又顺手替他将帐幔拉上遮得密不透风,笑道:“你可放心了吧,等会儿出来,我还有话要和你说。”
张丹枫心中暗暗盘算脱身之计,想来想去却是实无善法,忽听得军中刁斗之声,外面正敲了二更,有个女兵进来报道:“格格,太师前来看你。”脱不花道:“请他进来吧。”那女兵刚刚跨出帐篷,脱不花又是格格一笑,道:“你不要弄出声音,我不对爸爸说你就是。”
张丹枫心头卜卜乱跳,一会儿只听得也先的脚步之声已经走了进来。脱不花问道:“爹爹,听说你今夜要明朝的皇帝青衣侍酒,怎么会有空来看我?嗯,什么事情?爹爹,你看来好像很不高兴?”张丹枫屏息呼吸,只听得也先说道:“呀,今晚之事实是意料不到!”脱不花道:“怎么?”也先道:“我以为明朝皇帝一定怕死贪生,只要一降顺,咱们就可以挟天子以令明臣,那时明朝的江山,咱们可以唾手而得,谁知他竟敢抗命,居然不来赴宴。”脱不花诧道:“他有这样大胆?”也先道:“是呀,我也意料不到。”张丹枫听了心中暗暗欢喜,想道:“祈镇还能有这点骨气,比宋朝的徽、钦二帝好多了,也不枉费我一片苦心。”
只听得也先说道:“我杀他不难,但杀他之后,只怕更激起明朝的士气,战争持久,咱们也未必有好处。听说阿刺知院(即以前到北京出使的番王)在国内暗自招兵买马,似乎想趁我出国远征,阴谋夺我的权柄呢,我实是放心不下。”脱不花道:“爹爹武功盖世,何必愁烦。再说咱们今日大获全胜,更不应讲丧气的话。”也先笑道:“我儿说的正是。我就说令你高兴的话。嗯,你还记得张宗周的儿子张丹枫吗?”张丹枫听了,不禁又是大吃一惊。
脱不花道:“怎么?”也先道:“张宗周虽不肯说,但我已探出他是偷入中国。只是此事仍令我思疑。”脱不花言道:“爹爹何事思疑?”也先道:“张家与大明皇帝世代冤仇,按说张丹枫断无助敌人之理。但我起兵至今,已有一月,张丹枫若在关内,又何以不到我军中报到?这正是他报世代冤仇的大好良机呀。”脱不花道:“也许他被两军隔断,未得其便,所以迟迟未来。爹爹平定了中华之后,何愁找他不到?”也先笑道:“那是当然。我今日领兵入关,要捉的就是这两个人。”脱不花道:“哪两个人?”也先道:“第一个是明朝皇帝,捉到了他,纵然他不投降,明兵也有顾忌,大明江山迟早是我的了。”脱不花道:“第二个呢?”也先道:“第二个便是张丹枫。”脱不花道:“爹爹捉他可是要治他偷入中国之罪么?”也先道:“也是也不是。”脱不花道:“此话又怎讲?”也先道:“张丹枫文武全才,可堪入用。我找到了他,他若不肯依顺,那我就要治他偷入中国之罪,将他杀了,免为后患。”脱不花“啊呀”一声道:“这不是太狠了吗?”也先一笑说道:“他与明朝有仇,十九会归顺我们的,儿呀,那就是你的喜事来了。”脱不花故作羞态,面上一红,道:“爹爹你又将我取笑了。”也先大笑说道:“你爹爹不是傻子,早看出你欢喜张丹枫这小子啦,你今年二十有三,按咱们瓦刺的规矩,你早就该替我抱孙啦。多少王孙公子求你总是不允,爹爹也不强你,这是为何,就因为我知道你是想等那张丹枫。好,我总能叫你如愿。”脱不花心花怒放,却低首无言。
也先忽道:“只是今晚这个飞贼,胆大包天,居然敢偷入虎帐,图劫明君,而且还有绿玉箭,我可是有点疑心。”脱不花道:“疑心是谁?”也先道:“我疑心这贼就是张丹枫。”脱不花道:“爹爹不是说过,他和明朝皇帝是世代冤仇吗?”也先道:“所以我还未敢断定是他。据我所知,这种绿玉令箭先帝只赐三人,一是你的爹爹,二是张宗周,三是阿刺亲王,所以今晚的飞贼,若不是张丹枫,就是阿刺亲王的人,大约他也想劫持明朝皇帝,好和我争霸。好在这事情并不难查,将来我班师回国后,自然要弄个水落石出。但若然是张丹枫所为,那么我虽然爱惜他,也定要将他杀掉。”脱不花听了,心中暗叫“好险!”想道:“好在我未把张丹枫的踪迹说出来。”
也先转过头去在玉几斟了杯茶,瞥眼之间,忽见帐幔微动里面似有声音,也先倏地站起,喝道:“帐幔里还有谁人?”转过头来,只见脱不花手摇檀扇,笑道:“哪能有人?爹爹,你敢情是给今晚的飞贼吓慌了,到处疑神疑鬼!”也先面色一变,忽而哈哈大笑。
脱不花力持镇定,用力挥扇,只听得也先笑道:“中华气候与我们蒙古大不相同,凉秋九月,咱们那里已降冰雪,这里却还闷热。原来是你的扇子扇直微风,倒教我多疑了。”说罢又是哈哈大笑。他可不知,脱不花也是先见了帐幔飘动,这才抢过扇子扇的。只因她手法快极,也先又正好转过头去斟茶,所以没有觉察出来。
脱不花心中暗暗埋怨张丹枫如此之不小心,只听得也先又道:“我而今已传令全军,若非有我亲笔文书,加盖将军帅印谁也不许接近明朝皇帝。我又把军中的十二勇士,全都调到虎帐防卫,任飞贼有天大本领,也不能再闯进来啦。另外还有个明朝的御林军统领张风府,我早就听澹台灭明说过他的名字,从昨日之事看来,他果然是个男儿,若能将此人降服,比我帐中的十二勇士都要强得多。好在他受了箭伤,不须多人看管,我才能把二十勇士都调了过来。”
脱不花对张风府殊无兴趣,她担心的是和张丹枫的婚事,想起一事问道:“爹爹和张宗周可和好了?”也先笑道:“也没什么不和好,将来结了亲家,那就更好啦。”又笑道:“料张宗周也脱不了我的掌握。他们张家世代,帮助我国建立典章文物制度,也算得大有功劳。只是他们妄想借我们瓦刺的兵力复他大周的江山,却哪里有这样便宜之事。所以这次我让他在国中留守。他也奇怪,他日想夜想无非想等到今日进兵之事,而今咱们真的进兵了,我叫他留守,他却毫不反对,看样子还是满高兴的,这倒教我难于猜测了。不过,他也确是个人才,待我平定了中国之后,自立为皇,那时我还要叫他做我的宰相呢。儿啊,我做了皇帝,你就是公主啦!”
忽听得外面已打了三更,脱不花笑道:“爹,时候不早,你也该休息啦。你明日还要行军,要打下北京,你才有皇帝做我也才有公主做啊!”也先笑道:“儿说的是。”当即亲了女儿一下,离开女营。
也先一走,脱不花松了口气,只觉冷汗已透罗衣,一面换衣,一面笑道:“张家哥哥,你瞧我爹对你多好,你可放心啦吧!”帐幔内毫无声息。脱不花又笑道:“我爹已走啦,喂,你快些洗澡吧,是不是水凉了,要不要再换一桶热水给你?”帐幔内仍是毫无声息,脱不花道:“喂喂,你怎么不理我?”仍是无人回答。脱不花柳眉倒竖,走近了去,伸手一触,却又不敢拉那帐幔,只怕张丹枫已脱了衣服,赤条条的那可不好意思。又叫了两声,张丹枫仍是不应,脱不花怒气上冲,银牙一咬,不顾一切,双手一撕,猛地把那帐幔一下拉开!
这一拉顿使脱不花惊得呆了,帐幔之内,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张丹枫?仔细看时,只见帐幔后边,已给利剑割开,张丹枫想必就是从割裂之处钻出去的,脱不花这一气非同小可,心道:“我真是一时糊涂,悔不该让他把宝剑也带进去洗澡。”再一看时,只见地上还有几行小字,想是用利剑划出来的,那几行字是:“多承相救之恩,异日必有以报,时机紧迫无暇叙儿时之事,两国相争更非君子论交之时,我去也!张丹枫。”
脱不花怒气冲冲,奔出帐篷,问外面守卫的女兵,张丹枫已经去了多时了。脱不花道:“你为何不拦住他?”那女兵尚未知张丹枫是个男子,道:“她是跟你进来的,你吩咐过我们不准我们多言。她要出去,我们岂敢拦阻?”脱不花气极怒极却是不敢发作。
再说张风府被擒之后,被囚在左中军帐,帐中也有两个武士守卫,张风府先是矢志尽忠,百般求死,不肯进食。瓦刺武士奉了也先之命,却硬把参汤灌入他的口中,又替他敷上了金创圣药。张风府所受的伤本来只是伤了外面皮肉,并不严重,吃了参汤,敷了伤药,歇了一会,精神渐见恢复,心中想道:“我就是死了,也要多拼他们几个。”如此一想,安然吃饭。瓦刺武士只道他回心转意,大为欢喜。岂知张风府是要养足精神,暗运玄功,挣脱手镣脚铐,突围而出,再在番营之中,大杀一通!
三更过后,瓦刺军中寂静无声,除了守夜轮值的卫士外,兵士们全已睡了,张风府见时机已到,暗运一口丹田之气,双臂一振,不料手镣脚铐十分坚因,震之不断,只闹得当□□一片响声。那两个武士愕然跳起,喝道:“你干什么?”张风府又是用力一振,“迫卡”一声,哗啦一响,手镣竟给他震断了一个环节,两个武士大惊,挥刀急上,将他制止,张风府双眼通红,大喝一声:“近我者死!”和身一扑,手镣横扫过去,第一个武士见他势猛,不敢与他相拼,又不敢杀死他,虚晃一刀,向左一闪,想从偏锋进袭,挑断他的足筋,岂知张风府早料到他有此一招,身子一倒带着脚铐,突然卷地一扫,那武士惨叫一声,膝盖以下,给他扫得齐根断了。
另一个武士武功甚高,人也机灵,见状不好,赶上去就是一刀。张风府在地上一滚,双足横扫,那武士一跳跳开,刷刷刷连劈三刀,张风府带着手镣脚铐,闪避极难,那武士刀锋一晃,刀尖对准他肩上的琵琶软骨,只要一刀挑下,张风府就要成为废人。
忽听得叮当一声,那武士尖刀落地,张风府大是奇怪,急忙跳起,只见帐篷开处,两个蒙面武士风般扑了进来!
帐中的武士大喜叫道:“快来制服这个死囚!”跃过一边弯腰拾刀,岂知两个蒙面武士一声不响,倏地双剑齐出银光一绞,立刻把那个武士斩为两截!
张风府大喜叫道:“是你?”两个蒙面武士把蒙面巾揭了一角,笑道:“不错,是我!”这两人非他,正是张丹枫与云蕾。原来张丹枫听得也先谈话,知道张风府这边的守卫较疏,于是施用妙计,先走出女营,再换上蒙古武士的服饰,施展绝顶轻功,悄悄溜回营中,约了云蕾,正好及时赶到。
张丹枫与云蕾双剑齐施,霎忽之间,将张风府的手镣脚铐全都削断,这时只听得帐外人声鼎沸,看着就要扑进帐来。张风府大笑:“好呀,今日咱死得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利,我今日非赚个一本十利不可!”抢过一柄军刀,就要冲出去与瓦刺武士拼命,张丹枫忽然拢指一拂,张风府骇道:“你你……”刚说得两个“你”字,双眼一阖,立刻晕倒。云蕾瞧了张丹枫一眼,只听得张丹枫道:“不能让他拼命!”把张风府背起,与云蕾双肩一并,只见那帐篷倏地被人挑开,无数武士,一齐扑进。张丹枫一剑飞出,向右手边伸展,划了半个孤形,云蕾也一剑飞出,向左手边伸展,划了半个孤形,双剑一合,威力无比,合成了一道寒光耀目的光圈。只听得一片断金戛玉之声,被剑锋触及的兵刃全都断了,双剑盘旋,左右飞舞宛如银龙入海,十荡十决,众武士见来势,不由自主地左右闪避,张、云二人就从缺口之处冲出,飞身跳上临近的帐篷。瓦刺军中最厉害的十二勇士都调到中军帐中守卫明朝天子去了,这一边只有第二流的好手,轻功远在张、云二人之后,眼睁睁地看他们掠过十几道帐篷,竟是无能隔截。
张丹枫微微一笑,撮唇一啸,只听得马声嘶鸣就在附近。张丹枫道:“好啦,咱们脱险啦!”跳下帐篷,到了两个军营衔接之间的隙地,只见那匹“照夜狮子马”摇首摆尾,已在那里等候主人。其时已是将近四更,瓦刺军中,除了守夜的武士之外,士兵都已熟睡,虽然经此一闹,但因张丹枫他们逃得太快,他们还来不及追出,张丹枫已带了张风府逃出险境,跨上白马了。
张丹枫将张风府缚在马腹之下,笑道:“让他好好地睡一大觉。”原来张丹枫的点穴手法,甚是神奇,有伤人的与不伤人的分别,他点了张风府的昏睡穴,只令他昏昏睡去,毫不妨碍他的呼吸血流。张丹枫之所以如此,乃是因为张风府箭伤未曾痊愈,不宜拼命之故。张风府立了拼死殉君之志,若好言相劝,也必不肯听从,是以张丹枫只好出此一着。
张丹枫道:“小兄弟,快上来吧!”云蕾略一迟疑,便也飞身上马,两人挤在马上,难免耳鬓□磨,肌肤相接,云蕾只觉一股暖流,似是从张丹枫身上,传播过来,不由得双颊晕红心神如醉。那白马一声长嘶,驮着三人飞跑,瓦刺骑兵,虽然闻声追赶,却是追之不及。
这白马神骏之极,不消半个时辰,已跑出三四十里,将土木堡的瓦刺大营,远远抛在后面。沿途虽偶而有瓦刺巡夜的骑兵,闻声拦截,却哪能挡得住张、云二人双剑合璧的威力,只枉送了性命罢了。
张丹枫脱了险境,气朗神清,心中自是欢喜之极。那白马迎风飞跑,云蕾的秀发也迎风飘拂,张丹枫在前面,时不时觉得云蕾的秀发拂着自己的颈项,痒痒的好不舒服,不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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