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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六月中,江彩终于诞下一女,阮元见了,自也无比怜爱,想着自己二十四岁,才得一女,已是有些晚了,女儿自应该多加呵护,日后福寿双全才是。又想着“全”字太常见,便加了草头,将女儿命名为阮荃。
可谁知后来一天夜里,江彩却突然和阮元说起,自己想带着孩子回扬州。
阮元不解,忙问其故。江彩道:“夫子,这半年来,我一直看着。夫子为了我的病,已是耽误了一届科考,这夏去秋来,冬天也近了,若是这个冬天,我又生病,你可如何是好?荃儿这出生不久,看你神色,又分了大半精力在荃儿身上,似你这般应考,后年那一届,你又如何便说,自己一定能考中呢?我母女两个若再留在京里,只怕反误了你。不如先回家去,若是你下一届中了,或是不愿考了,想回扬州来,我们再见面也不迟啊。”
虽然江彩说的有理,但阮元终究不愿分离,道:“夫人何必如此紧张,这两淮总商行馆,下人自也不少,总是有个办法,能照顾好夫人和孩子的啊?”
江彩道:“这行馆你也待了一年了,难道还没看出来?行馆人手虽多,可各有公事要做,哪有那许多人来照看你我?况且我生病的时候,下人也来过,你不是一样放不下心?夫子,我知道你对我情深意重,舍不得我,也舍不得荃儿。可眼看这会试,对夫子而言,是决定未来的大事,夫子怎么能因为你我之情,就把未来的前程耽搁了呢?”
阮元也知道,妻子说出这番话,定是早已深思熟虑过了。即使他再行挽留,妻子也有自己的理由。更何况这两淮总商行馆,本就是江家人在打理。若江彩执意要走,自己根本拦不住。也只好笑道:“这总商行馆,总是江家在管,夫人执意要走,难道我还留得下不成?只是夫人,若日后我真中了进士,夫人便不会水土不服了?若真有那一日,夫人也总要适应京城才好啊。”
江彩也笑道:“夫子怎么如此糊涂?我身子好着呢!只是你眼下尚未取中进士,夫人我心里,自然也不安稳,故而才病了一场。若是夫子真有那么一天,登科做了官,我也就安心了。到那个时候,我才不会水土不服呢!以后我的事,你就放心吧。只是你这里,有一件事,可一定要答应我。”
阮元也有些不解,问道:“是什么事,竟然要夫人如此操心?”
“我不在了,你可不许找别的姑娘。我回来之前,不准想纳妾的事!”
“那若是我回扬州了呢?”
“那定是你庸碌无能了。一个无能之人,还想什么纳妾?哼!”
当然,江彩心里也清楚,阮元一读起书,完全可以整天不离开行馆,连出门都不太可能,自然不会有其他“后患”了。如此要求,其实也只是戏谑之言。这年八月中秋刚过,江彩带了阮荃,暂归扬州去了。两人上一年许下的重阳糕之约,终是未能如愿。
阮元送别江彩之后,想着钱大昕著书立说之言,也自觉可以一试。便开始一边准备会试,一边精研《考工记》,读书治学之事,日复一日,并无多少区别。很快已是乾隆五十三年的初夏了。
眼看春去夏来,东南战事,也终于结束,朝廷这边福康安、海兰察带着精兵直扑敌营,成功抓获林爽文,送来京城处死。一时间军机处和各大部院,也都松了一口气,不少之前日夜劳碌的官员,也得到了几日休息时间。这一日钱大昕约了邵晋涵、孙星衍等一批名儒,便准备在陶然亭集会,品评近年来的年轻后学。
钱大昕、孙星衍、邵晋涵早早来到陶然亭,不久,又有二人前来,钱大昕见其样貌,知是工部郎中王念孙、礼部郎中任大椿,便上前道:“怀祖、子田,今日这聚会,可等了你们好久了!”王念孙字怀祖,任大椿字子田,便以字称。
王念孙道:“辛楣兄,这就是你不做官,不知我们为官之苦了。这一两年,就因为林爽文的事,你看看,我们工部平日也不涉军务,这都要帮着兵部清点武备。子田兄那礼部,前几日也在忙功勋册封事宜。这不,图形紫光阁的事,昨日才告一段落,今日就来你这里聚会了。”
邵晋涵忽道:“子田,柴将军的事,我这几日,也有耳闻,柴将军到底是为什么,原本在诸罗立了功,这又被带到京城,竟要问斩了呢?”
柴大纪之名,这次前来的儒生,其实大多听起过。林爽文反清这一战,柴大纪在上一年二月反攻诸罗得手,紧接着死守孤城,长达十一个月之久。直到福康安和海兰察带着大军南下,方才解围。若不是他死守诸罗,只怕台湾全境,都会被林爽文攻陷。是以乾隆大喜,赐诸罗名为嘉义。可谁想半年不到,柴大纪竟被指斥贪纵虐民,眼看下了大牢,又传出问斩的消息。
任大椿倒是对此颇为了解,道:“其中原委,我也和兵部之人问起过。柴将军哪里有什么贪纵之事,不过是那福康安心胸狭隘,容不下柴将军罢了。我也知军报所述,柴将军二月入城坚守,直至十二月上,方得解围。其间皇上担心他力不能支,劝他弃守,他也不依。眼看城里粮食,早吃尽了。就连地瓜花生,也吃得干干净净,到最后……只能靠油籽充饥了。恒瑞坐拥大军,却不来救,眼看再有数日,便也守不下去了。这时嘉勇侯大军到了,诸罗方才解围。”
“可那时柴将军困守孤城,已有十一个月,眼看围已解了,便略有懈怠,这一懈怠,见了那福康安时,竟未成礼数。据说柴将军当日神色,也确实恍惚,可这也是难免的啊?柴将军久战疲乏,难道还能强求他尽礼不成?可就是这样,那福康安便以为柴将军对他不敬,上疏弹劾柴将军,说他为人轻慢,不可倚任。眼看皇上不听,便伙同侍郎德成,竟说他纵兵激变、贪渎枉法……唉,可惜皇上这般言语听得多了,竟真以为柴大纪有罪,竟押解了他进京,数番会审。近日听宫里传言,竟是不日就要问斩了。”
一行人听了任大椿所言,都纷纷扼腕,为柴大纪鸣不平。孙星衍这时已为官一年,做了翰林院编修,可是对朝中要事,仍极少接触。故而问道:“子田先生,刚才你说柴将军困守诸罗,恒瑞竟不来救,那……那恒瑞可也问罪了?”
任大椿尚且未答,王念孙知道其中内情,说道:“那恒瑞……哼哼,原本皇上听他迁延不进,也是龙颜大怒,去年年末,就将他革职,押往京城,准备问斩。可最后,皇上也不知为何,竟然对他网开一面,只减死一等,遣戍伊犁。可上个月我接到消息,恒瑞在伊犁那边,竟然复了副都统之职。恒瑞那厮都能重新启用,柴将军竟要问斩,真是不知……不知皇上是何用意。”
孙星衍道:“我听说那恒瑞近年与和珅来往颇密,或许……或许和珅在皇上面前,为他说情了,也说不定呢。”
邵晋涵道:“渊如,你有所不知,和珅在军务上,话语分量有限,他七年之前用兵不当,皇上便不愿他过多参与用兵。更何况,前日国泰贪渎,和珅也曾一力保他无罪,后来查出罪证确凿,不也问斩了吗?”
孙星衍道:“那又是何人,竟让恒瑞得以不死?”
邵晋涵道:“只怕……只怕是阿中堂替他说了好话吧?渊如或许不知,恒瑞与阿中堂,也是姻亲,恒瑞的女儿,嫁的是阿中堂的孙子。阿中堂这个孙子,出自阿中堂次子阿必达,这位阿必达大人,在孩儿降生之前,便因病故去了,故而阿中堂最舍不得这个孙儿。或许这一次,也是阿中堂从中周旋,才免了恒瑞死罪,只改发遣了。”
孙星衍恨恨道:“这恒瑞果然厉害,眼看阿中堂和中堂水火不容,竟然能……能脚踏两条船!也真够无耻的。”
邵晋涵道:“他何止厉害,运气也不错呢。阿中堂这个孙子,听说不仅武艺出众,更好读书,现下已是举人,眼看着来年准备应会试了。只怕阿中堂家这座靠山,够他恒瑞安稳两辈子喽!”
钱大昕道:“这恒瑞毕竟是宗室,便是阿中堂不说别的,只怕皇上那里,也不好即刻问罪。可柴将军这不过是一时失礼,无论如何,也够不上死罪啊?嘉勇侯用兵也算当世一流,可这心术……当年他父亲傅文忠公在世时,我也识得,平日礼贤下士,绝不会因失礼动怒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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