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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你说的船既不用帆,也不用桨,那它是怎么来广州的啊?”
“我看这书信中所言,这艘船用的是……水汽。”阮元看着萧令裕寄给他的书信,也只得依其中文字揣摩道:“梅生说,那艘船上安放了两个轮子,用以驱动船只行进,这轮子也不是人力推动,而是船上另有一个大烟筒,筒里可以喷出烟雾,那么烟筒下面,应该是放了一大缸水,再用炭火煮沸这缸水,这样就可以生出水汽啊?之后,用水汽去冲两个轮子,轮子就会带着这艘船前进了。换言之,只要一直烧水,一直生出水汽,这艘船就可以自己向前行走了。”
“夫子,你说的水汽我知道,烧水的时候若是时间长了,水汽可以把水壶的盖子顶起来,这我见过。可是……你说水汽可以推着一艘船在海上行进,那需要多少水汽啊?”孔璐华自也没见过用水汽推动行进的船只,听到阮元解释,一时也无法理解其中道理。
“是啊,梅生说,这艘船长六丈,宽一丈,这也算是一艘不小的船了,能用水汽推着这样一艘船行进,那水缸要设计到多大啊……要是造船之人不通算学,还真不容易造出来啊,更何况,这里还要考虑水缸如何引汽,轮子要做多大,轮子要放在什么位置……”阮元思考着这些问题,一时也不能尽数解明。其实萧令裕所言火轮船,便是今日所称蒸汽船。不过蒸汽船的发展也并非一日之功,这时距离蒸汽船的发明已经过了二十三年,但能够使用蒸汽做动力,并且来到中国沿海的船只,最大的也只有十丈之长,蒸汽动力似乎尚不足以驱使更大的蒸汽船前来南海。
“唉,夫子,你要是真的这样在乎这艘船,还不如现在就致仕,然后去广州看一看呢。像你这样又要做官,又想着火船的事,那怎么能想得通呢?”孔璐华眼看阮元疑惑之状,也不禁向他调侃道。
“哈哈,还有啊,杭州的春冶给我来了封信,听他的意思,如今做浙江巡抚的富中丞,已经同意了春冶他们的建议,准备重建诂经精舍啦!”阮元又取过一封书信,向孔璐华笑道:“这诂经精舍停办以后,春冶他们就一直在官府这边奔走,希望抚院藩司可以再度捐资,再兴精舍。一转眼二十年了,他们年年得到的答复都是经费不足,终于到了年初,这位富呢扬阿富中丞,说是从来仰慕我办学之名,也听说过我办学海堂的事,所以愿意出钱,重开诂经精舍!夫人,以后我所建两处书院,便可以在东南、岭南交相互映,说不定啊,以后越来越多的江南文人和岭南士子,还能因我办学之劳,竟而成为好朋友呢!”
“是吗,这可真的要恭喜夫子啊!诂经精舍这个心愿,终于……终于成功了啊?!”孔璐华自然知道阮元心意,学海堂成立之后,阮元便即反复念及诂经精舍,说是如果精舍得以重建,自己死亦瞑目,如今终于听到了诂经精舍复兴的消息,也是说不出的开心。
“老爷,扬州有信到了,看样子,好像是扬州的刘老爷……”谁知就在这时,袁三却带着一封书信到了阮元书房之畔。阮元听他语气颇为紧张,也当即起身迎上,从袁三手中取了书信。谁知书信方才拆开,看到第一页时,阮元心中便即一惊,不过片刻,双目之间便浸出了泪水。
“金门兄,你怎么也……”
原来这竟是一封讣告,言及就在一个月前,阮元旧友,致仕后便受阮元恩惠,一直居住在扬州的刘凤诰已然因病去世,得年七十岁。阮元想着己酉科同学又少了一个,而此时官员之内,相熟的同年亦不过只剩自己与那彦成二人,心中怆然,不觉泪落衣襟。
“夫子,金门先生他不在了,是吗?”孔璐华小声问道。
“是啊……金门啊,虽说我一生之中,最难过的日子便是因为他的事。可是……可是我并没怨恨过他,他从齐齐哈尔回来,我也一直以他为友。虽说金门已是古稀之年,生死祸福,半由天命,可如今……我还是……”说起旧日之事,尽管阮元曾经因刘凤诰一案失足,但无论如何,自己如今已是总督之身,早就超过了当年的巡抚之职。所以阮元便也不再在意昔年刘凤诰欺瞒自己的谎言,只觉得年近七旬,最后的人生路上,又少了一个陪伴之人。
而仔细触摸之下,只觉刘凤诰这封讣告入手甚重,似乎信封之内尚有不少其它信件,阮元也向内摸索,竟抽了一叠信纸出来,见上面笔迹,显然便是刘凤诰的遗书。阮元便也背过身去,默默看着刘凤诰最后写给自己的书信,一时之间,竟也连连叹息了数声。
“夫子,金门先生他……”看着阮元感叹之状,孔璐华也不觉问道。
“金门他……他把二十年前的事,都写在了这封遗书里面。事到如今,当年金门醉酒之事,我终于完全清楚了。可是……唉,毕竟都过去了啊……”阮元看着那封书信,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原来,刘凤诰数月前自知命不久长,想着阮元被自己牵连,一度罢官,却还能不计前嫌,将自己安顿于扬州,安度晚年,自己惭愧无地,也清楚当年旧事之中的秘密,只有自己一人清楚。为了向阮元悔过,刘凤诰将当年初入抚院,便即对阮元羡慕,后来代行监临之任,以为自己低阮元一等,终致一时愤懑,饮酒误事,此后又对阮元隐瞒真相,种种内情,尽数写在了遗书之中。阮元虽与他相交多年,清楚他或许确实对自己有所徇隐,可刘凤诰为何当日突然醉酒,这一细节自己先前却并未深究,直到这封遗信看完,昔日内心中一度念及的种种不解之处,终于真相大白。
可是,阮元看完这封遗信之后,恍然大悟的同时,内心深处,却也多了一重空虚。
即便刘凤诰遗言俱皆真实,却又有何用呢?
扪心自问,即便刘凤诰当年确实隐瞒了真相,阮元却始终认为,刘凤诰还是自己的朋友。既然如此,又何必执着于二十年前的旧事呢?
更何况,如今阮元不能在朝廷中更进一步,也不是因为刘凤诰之过,毕竟当年自己丢掉的只是巡抚,而如今的自己,早已是历任六省的总督了。
总之,这一切如今已然无比清楚,却又……毫无意义。
想到这里,阮元便也收起了那封信,没再给孔璐华看其中内容。入夜之后,阮元便将书信烧毁,二十年前的真相,便即彻底消散在遗书焚化时升起的烟雾之中。
这一日,云南督署之中却又出现了一封全新文书。
“莘农,你也帮我看看这篇呈文。”阮元向一旁的伊里布问道:“按他们的意思,是我大清的官兵无故进了越南地界,擅自抓捕了那几个越南人,是吗?”
“阮总制,这呈文中的内容就是这样啊?”伊里布看着手中文书,也向阮元解释道:“呈文里说,报案人是兴化镇申旭,还有昭晋州人刁国麟之妻罗氏,说是去年冬天,伊州人刁允安被我内地兵丁反复诘问,让他交出内地通缉犯。之后一个月前,我国官兵又前往莱州,抓捕了莱州百姓刁镇定和刁永典,至今没有放人。越南国王对此表示疑惑,希望我国官兵巡视边界之际,不要越界,并且要求我们放回那刁镇定和刁永典,呈文内容就这么多了。”
“奇怪,奇怪啊?”阮元听伊里布介绍了呈文内容,又将那篇文稿仔细看了一遍,向伊里布问道:“若说和越南毗邻之地,在我们这边是临安府,一个月了……临安府这两年办事一向稳妥,要是有这样的事,为什么过了一个月还不告诉我们?莘农,这件事我觉得有蹊跷,这越南方面,咱们不要急着回信,先告诉临安府,将这所谓刁镇定、刁永典之事详加呈报,若是没有这两个犯人,那也把今年临安一府所捕拿的所有犯人名字都报给我们。再看看,他们所言……这什么伊州、莱州、昭晋,都在什么方位?事出蹊跷,定要三思而后行啊?”
“这……那下官先去问问临安府吧。”伊里布虽不觉越南呈文有异,但阮元督抚九省,如今已近三十年,经验自然要比自己丰富得多,便也不再询问阮元,只依阮元之令前往问讯去了。
可是,这时的阮元却尚不清楚,就在自己忙于越南边事之时,扬州,乃至整个江淮大地,都将迎来一场剧变,而这场剧变的震荡,也即将波及到自己身上。
“你等看看这些御史的上奏,那江苏的黄玉林是怎么回事?蒋攸铦之前的奏报里面,不是说他已经向朝廷投首了吗?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会有他贩卖私盐的奏折?”道光这一日也在圆明园中紧急召见了几名军机大臣,召见之后,便即向各人问道。
“回皇上,蒋攸铦那边,这黄玉林先受其招抚,又暗中贩售私盐一事,经几名御史查明,显然并非虚假。而且臣看之前蒋攸铦的奏疏,他也应该发现了这件事,已经遣人拿问黄玉林去了。”曹振镛听道光说完,也向道光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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