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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凌云略有点懊丧地道:“本来只是想把他们甩弄一番,可是似乎有人认出我来了,我只好下重手把他们都杀了。只怕天煞盟会把这笔帐记到这安萨甫身上去呢!”
“这可怎么办?”聂千千道:“我们跟着他们走么?”
“只能这样了。”尉凌云语气有点迟疑。这一路上躲避天煞盟耳目十分辛苦,眼下就快走出天煞盟的势力范围了,若是为了这件事而暴露,很有点麻烦,似乎离这些粟特人越远越好才对。
两人绕到集市外,寻到散放在绿洲边缘的马匹,并辔北去。时值中秋,风中传来成熟籽粒的香味,漫野都是初黄的牧草。波纹似的草场象一条无边无际的纱巾,翻翻滚滚,似乎随时会托着他们飞起来,一直站到云端上去。鸣沙山明灿灿的山影刚刚在身后褪去,鄂嫩河流银一般的水色已经跃动在遥远的地平线上。一群南去途中的灰雁盘旋而下,在水边梳弄着自己的羽毛,不时唱和般长唳。此时金乌方逝,银蟾初升,广邈之极的天地显得质朴而刚健,明朗而舒展,尉凌云第一次看到这草原景色,内心升起莫名的感动。
他们绕了很久很久,方才寻找到一个略浅的渡口,只是方欲涉水,却听到遥远处有人声聒噪。他们下马伏地,看到河的南端,似乎飘过来一大块乌云,半边河水都染成了铁褐色。号角声“呜……呜……呜”地吹起来,将栖雁惊得四处乱飞。他们的灵识中不约而同地闪过几千只马蹄踏伏草茎时汁液乍裂的脆声,旌旗迎风招展时“劈里叭啦”的剧响,还有马上将军懒散又饱含着杀机的眼神,千骑突进时轻捷内敛的气势。
他们对视一眼,略有疑惑,这些日子,并没有听到战事的消息,这一队旗帜整齐的突厥骑军,是往哪里去的呢?星月交辉之际,突厥军方才渡河完毕。大雁们不知去了何处,他们来到水边时,只见浑浊的漩涡中荡起一根根枯梗。
他们观察那些骑军蹄迹,似乎是往北海而去。这季节北海鱼肥雁集,想必是去饱餐一顿的。他们远远避开突厥军营地,随意吃了点干粮便睡下了。
喝叫声将尉凌云从睡梦中惊醒,他抬起头来,眼中便映现出河水上漂过的一溜火光。聂千千几乎与他同时翻身而起,握紧了手中的修罗破,却发现骚乱并不是来自突厥的营地,而是来自渡口南边。他们收束起身,将马匹放开,奔了过去。此时刚放亮,天穹之上星光黯淡,略隐能分辨出灰蓝色的大块云团。河南边大约有百多人在四散奔走,身后是一骑接着一骑的追猎者。火光来自逃散者手中——有些已经被掷在地上。
有个骑马跑在最前面的,怀里抱着沉重的骆驼圣火座,聂千千一眼就认了出来。“安思多?”
此时后面已经有一骑追过来,用的却不是草原上寻常游寇的弯刀,而是聂千千再熟悉不过的虎牙震!
虎牙震仍是当年首代天煞神君少年时所用的兵器,长杆上缚弯月形斧头,挥动起来风啸十丈,威风凛凛,声势十分惊人。自那以后,天煞盟弟子初入江湖,手中所执兵器,多半就是这虎牙震。
安思多眼看就要被挑飞马下,马上的天煞盟弟子却“啊”地一声,直挺挺地栽倒下来。与他一同滚落下来的,是从松开的包袱扣子里露出来的双驼圣火座。
安伽赶上来,叫道:“阿爸你还好吧?”
安思多却一言不发的翻身下马,不顾身后滚雷般的骤蹄,去拣圣火座。安伽一边打马一边去拉他道:“阿爸阿爸!快走呀!”
“谁让你扔掉圣火座的!”安思多恼怒之极,将安伽的手打开了。那栽到地上的天煞盟弟子此时捂着头撑起身来,一把抱着安思多的腰将他压到身下。安伽见状,虽然蹄已涉水,亦不得不带转辔头兜了回去。
当他抽出腰间的弯刀劈砍时,一支利箭“嗖”地破空而来,贯穿了他的左肩,将他从鞍上掼了下去。聂千千赶上来,正好及时架飞了虎牙震,将这一父一子解救下来。而尉凌云马至中流,左右手中各握一枚冰封千里,对准了远处拉弓待射的骑手。骑手似乎感应到这一击的威胁,霍然回顾,缓缓放下了瞟准聂千千的箭头。
四下里混乱依然,而尉凌云的灵识却只牢牢地牵系在他一人身上。此时,聂千千已经一骑轻入,挑飞了许多支虎牙震,又有许多人在她面前遥遥退开。
“聂堂主,聂堂主……”“是聂堂主?”起先是震惊呼叫,后来渐化作窃窃私语。喊杀声马嘶声渐归沉寂,能听到水波拍岸涛声如泣。
“聂千千?”那人挂箭回鞍,喊道:“你私自出走,所为何事?”
“童敢!你追杀这些拜火教徒,又为何事?”聂千千反问道。
尉凌云想道:“难怪此人气势非凡,原来是他!”童敢仍大业末年名将,隋灭后被窦建德纳入麾下。洛阳一战,他为前锋率军解洛阳之围,与叶笑天阵前单挑百合不败。窦王兵败后他不知去向,却不想竟是蜗居在此。
“我奉盟主之命行事,何用你多言?你若知罪,便随我回盟里向盟主请罪吧!”童敢似乎无礼,隐约却有些规劝的味道。
“回去?和我师父一样?”聂千千的冷笑无声无息。
童敢遥遥地向尉凌云举起哮天枪,喝问道:“你是为了这个人,才不肯回来么?”
“呵呵,天下之大,奴家何处不能去?你若要擒杀我,便来吧!”聂千千握紧了手中修罗破。
修罗破与哮天枪交集而过的第一个照面,聂千千似乎听到童敢略有憾意地叹息了一声。
就在她正琢磨这一声的含意时,突然灵识中被锲入了一块巨大的阴影,似乎是一整座山劈头盖脸地倒下来。她分明能拿握童敢的一举一动,然而依旧觉得危情四伏。她骤然间感应到尉凌云的灵识,尉凌云正极度震惊地看着安思多在他眼前身首异处,河水一刹那化为混黄,一剑劈开这团浊色,向他飙去。
“不,不止!”聂千千此时心胆俱裂,然而还是接过了哮天枪又一次突刺,她双臂麻木,却明白童敢未用全力。她骤然间将运起离形之术,灵识随着漫野荒草无边无际地散开,似乎在整个天地的边缘,扫过了个熟稔之极的影象。
“啊……”聂千千的头颅瞬间痛得快要裂开,眼前事物破碎成千片万片。突然间她虚晃过童敢,挟枪带马,痛啸而去。在那里,一个影子青烟似地飘荡起来,冷凉轻柔,拂过被马队赶散了的教火教众身边,他们似乎一无所觉,然后就见一道又一道纤细的血线喷溅如虹。
日头正在这时挣脱了遥远山脊的束缚,清冽的第一缕阳光贯穿了漫空如雨的血丝。聂千千从马上落下来,她身法刹那间与草叶混为一体,似乎能体验到那血腥味淋透自己身躯的战栗,更能察觉到同样以“离形”之术,含着恨意杀人的……
秦!少!陵!
尉凌云这是第二度与卫枫交手,然而此时的卫枫却似乎比上次更为难缠。上次卫枫盯着的人是聂千千,而这次,却是牢牢地盯住了他。他先前借水遁形,此刻制水为牢,鄂嫩河似乎不再流动,而是挽在他一剑锋刃之上,层层不绝地压向尉凌云周身要穴,逼迫得他气息不畅。尉凌云脚下横着那具双驼火座,心思尚未能从安思多死去的一瞬间解脱出来。虽然灵识有隙诚为对阵强敌时的大忌,然而他依旧被愤怒和愧疚动摇着。
碎玉剑出鞘而去,霜燃神功一经催动,河水流势顿然迟滞,然而河水化冰,他身上压力骤增,却更不好受。尉凌云呼喝一声,打出一支霜满天,这由水化冰的囚牢,瞬间破裂而去。破裂的刹那,那枝无所不在的剑划开了他的腰囊,直抵他的血肉。尉凌云纵然动起冰钢玉甲之术,这时也觉得灵识近乎摧灭,只是这交错间,他的玉碎剑也触到了血肉之中。若是寻常人,这一剑刺入,浑身血脉都将僵凝不通,然而卫枫的血却似比玉碎剑更冷,竟只是错顿片刻,就再潜入水中。然而他入水的刹那,有什么钝物向他脑门上砸来。他大诧异,然而竟无法施行水幻之术,转回头去时,一只金色骆驼的眼睛向他睁大起来。
尉凌云瞪着安伽,安伽大喘着粗气,神色却极其坚毅。“圣火不熄,不熄!”他说完这两句以后,“砰!”地跪在水中,眼泪哗哗落下。
尉凌云向着聂千千紊乱之极的灵识狂奔而去,他脑子里掠过很模湖的一些印象,似乎是一些传说中的信徒血奠圣物的传说。方才卫枫水遁之术被破的刹那,他明分感应到一股灼烈狂热的气息灌入他的灵识,依稀有几千几万支火燃起,火下是无数张哭泣的面孔。刹那间这些面孔又回归到安伽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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