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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伦轻轻地走过去,看着奶奶苍老的面孔,心就突然酸涩起来。奶奶拉住他的手,先是叹了一口气,才问:“想起安妮来了?”
他摇头:“一点都不记得。”
奶奶便笑:“你怪不怪我?怪我这个老妖婆将你孩子的妈给弄死了?”
卫伦征然看着她,想说什么,可嗓子眼哽咽起来,他软着声音:“奶奶,求您了,别这么说。”
奶奶松开他的手,直直地看着天花板,开始自言自语:“我想起了阿珍,我这个女儿啊,虽是老宅长大的,可性子温柔得很,我常常就想,要不是她是我女儿,只怕就因着这性子就要给人欺负惨了。”
说到这儿,她笑了一下,脑海里满满的都是回忆,转而她又说:“又又的性子就跟阿珍一样,你小时候又调皮捣蛋,老是欺负又又。你当我不知道?奶奶我心里都明白着呢。”
卫伦有些惊讶,儿时的确喜欢欺负又又,那时的她就跟个小白兔似的,他看着就想咬一口,自然而然就欺负上她了。可他以为没人知道呢,原来奶奶都晓得。
奶奶又说:“虽然你老欺负又又,可她偏还就粘着你,我那时看着你们两个小孩,甚至还动过念头,干脆让你们将来成婚吧。又又这丫头跟她妈一样,傻乎乎的,被人卖了还得替人数钱呢,我就想,也不放心将她嫁出去,就嫁给你好了,那时,我的确这么想过。”
“可是,老宅出事了,你们的爸妈甚至连阿珍都没了,老宅只剩下你们这辈小的,我那念头就再也没打过了。后来三儿对老二动情了,都给我硬生生拆散了,不是奶奶心狠,只是奶奶真的不愿看到三儿嫁给老宅的人,她该嫁出去,远离这宅子,我能补偿她的只有这么多。”
奶奶喘了口气,像是很累的样子,卫伦很是不忍,带着哭音:“奶奶,别说了,你休息休息吧。”
她却摇摇头,继续说:“我一生都给人强硬的形象,这些体己话,我只能跟你说说了。”顿了会儿,她说:“我对不起你二哥,自你大哥死以后,这宅子的重担就是他帮我挑起来的,可他也从没有怨言,我亏欠他,亏欠你们所有人,可是我无法补偿你们。”
“还有你四姐,这四丫头性子随我,她转个眼睛我都知道她在想什么。你日后好好照顾着你四姐,她本性不坏,就是嘴硬了。”
“嗯,我会照顾好四姐的。”卫伦说着,心里觉得奶奶像是在说遗言一样,不忍再听下去。
奶奶想起了五姐和老七,又说:“老五跟老七都嫁出去了,丈夫待她们也是真的好,奶奶就不操心她们了,说说小九吧。小九做了一件对不起你跟安妮的事儿,但你现在没记忆,我就不说了。你先答应我,日后想起来了,别怪小九,好不好?”
卫伦点点头:“不怪。”他都没好奇麦柳曾做过什么,只被奶奶这番话弄得心酸。
“我给小九留了分嫁妆,还是按我老话来,让她嫁个本分人。日后我若要不在了,你跟广延替奶奶将她风风光光嫁了,要记得,千万别亏欠她。”奶奶说到这儿,猛然咳嗽起来,卫伦慌乱地要喊医生,被奶奶拦下来了。
她缓了会儿,才说:“现在就剩你了,奶奶最放不下心的人就是你。老六啊,奶奶现在才懊悔,要是能留着安妮在你身边多好,可奶奶做错事儿了,奶奶该死啊。”
一句话,终于将卫伦强撑的意志力击溃,他双手捂住脸,深深呼吸,然后告诉奶奶:“奶奶,您会长命百岁的。”
奶奶‘呵呵’一笑,说:“我已经八十了,离一百不过二十年,够了。我这样罪孽深重的人,还能活到这个岁数,我已经很知足了。”
他努力扯了扯嘴角,哑着声音说:“您还能再活二十年,一定。”
奶奶笑着摆摆手,说:“出去吧,让我休息会儿。”
卫伦起身,定睛看了奶奶好一会儿才离去。他轻轻关上门,再转身时,一干兄弟姐妹全盯着他看。他忽然有了冲动,将奶奶对他说的那些话,又一一讲了出来,从广延说到麦柳,每一个人听了,都红了眼。
只有广延是面无表情,他看向三姐,见她哭得泪流满面便背过身去,他说:“我抽根烟去。”随即迈开步子,离了。
病房的里奶奶,一时间想起了很多往事,她已走过一生,却做了很多错事,但已没有机会重新来过。她想起阿珍,想起又又,缓缓地便笑了。于是在心里做了个决定,她拔掉身上各种医疗仪器,还有输液针,再平躺下来,静静地等着死亡。
忽然,她眼前出现一片景,碧蓝碧蓝的天空之下,老宅坐落在青石板老街之上,巷子里是各式店铺,她一下子回到十七八岁,正穿着白族嫁娘衣裳,被人用八抬大轿抬到老宅门口。那英俊的
青年笑吟吟地看着她,牵起她的手,指着老宅温声说道:“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了,我们一同保护它。”
她重重地点头,面带幸福的笑容。幻境里的少女笑得甜美,现实里的老人笑得沧桑,回首望去,人间已是百年,早就蹉跎了青春,隐没了伊始的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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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第二天才发现奶奶死了,是面带笑容离去,死亡时间已超过五个小时。第一个发现的,是麦柳,她看着奶奶,哭得撕心裂肺。护士帮她通知家人,于是这病房里挤满了一群人,哭声一片。
卫伦一向甚少流泪,此次也红了眼。广延怔怔地看着那病床上的人,泪水无声滑过,他悄然擦掉,然后掏出手机,发出了一个短信:都收手吧。
只有收信人才能明白这番话的含义,只有他自己明白这个决定的意义。他良久才回神,联系了亲朋好友,也联系了殡仪馆,显得那么理智。也正因为他的理智,奶奶的后事才办的一帆风顺。
他将奶奶和爷爷合葬在一起,在他们的家族墓园里。那天一家子人都看着奶奶下土,用哭声给奶奶送最后一程,等结束之后,他走到不远处,那儿葬着他的父母。他在坟前看着墓碑上的父母,亦是笑得好看,于是情不自禁地也随着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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