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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步,身子也摇摇晃晃。师叔又笑道:‘果然师徒情深,可太笨了些儿,为人若不狠心手辣,只会受欺,常言说得好:恶人做到底,斩草须除根。’说罢又是两掌,打在师父身上。师父怕连累我,竟……竟连挨了三掌,也不还手……”说到这里,又流下泪来。
梁萧忍不住问道:“后来呢?”柳莺莺抹了泪,哽咽道:“我那时小,什么也不懂,见师叔笑眯眯的,还当她们玩闹,直瞧见师父口角不断淌出血来,才害怕起来,哭道:‘师叔别打了,别打师父了。’师叔听见叫声,身子颤了一下,低头望了我一阵,忽地长长叹了口气,将我放下,出门去了,从那以后,再也没回过天山。可师父硬受三掌,身负重伤,从此也再没好过,去年内伤复发,一病不起……”说到这里,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梁萧叹了口气,将她轻轻搂住,心忖道:“那坏人倒还有点儿良心,听莺莺一叫,竟然罢手了。”想着也替柳莺莺后怕。此时天光渐白,柳莺莺哭得累了,靠在他肩头,迷糊睡去。正当此时,梁萧忽觉地皮震动,接着听得蹄声,举目遥观,只见十余骑人马飞奔而来。柳莺莺也闻声醒来,轻哼道:“姓楚的又追来了吗?” 牵了梁萧,伏在石块之后。
须臾间,马队逼近江岸,借着初露晨曦,只见为首之人,竟是在“醉也不归楼”遇上的那个蓝袍汉子,只见他人高马壮,肩上挂着一张五尺大弓,顾盼之间神威凛凛。那群汉子纵马来到江边,停了下来,有人叫了一声,梁萧听出是蒙古语:“大将军,没船过江了。”
蓝袍汉子眺望江水,忽地双眉一挑,以蒙古语沉声道:“上山坡,背水列阵。”众大汉哄然应命,呼啦啦纵马驰上一片缓丘,下马分作两队,一队屈膝弯弓,指定来路,另一队立在后方,引弓站立。蓝袍汉子也跳下马来,挽弓伫立,任凭江风吹起衣衫,身子却如渊渟岳峙,一动不动。
梁萧听其说话,似是为人追迫。念头尚未转完,便听来路上马蹄声又响,数十骑人马呼啸而来,骑士衣衫杂驳,均是宋人装束,大约瞧见这群汉子被江水拦住去路,一齐高声欢呼,一阵风冲到山丘之下。蓝袍汉子觑得分明,喝道:“放箭。”弓弦骤响,一排箭迎着来骑射去,只听悲嘶声起,数匹战马中箭,前蹄屈曲,将主人颠了下来。此时间,山丘上第一队大汉罢手,取箭上弦,后一排大汉跨上一步,锐箭早出,这次却是直奔其人。只听数声惨叫,那些堕地骑士躲闪不及,顿有伤亡。
那两排大汉进退之间,俨然合于法度,先射马,后射人,少有虚发。转瞬间三轮箭罢,宋人骑士已死伤二十余人,有人高声叫道:“贼子弓箭厉害,暂且避退。”众骑士抓起死伤同伴,旋风般向后疾退,退避之间,又折数人。
宋人退出一箭之地,稳住阵脚,商议一阵,些许人持盾牌走在前面,其他人持刀抡枪,徒步相随。坡上大汉被盾牌所阻,无奈停射,纷纷拔出腰刀。那蓝袍汉子一声冷笑,忽地挽起五尺大弓,大喝一声,一箭射出,那支箭比寻常羽箭粗大一倍,箭干包裹铁皮,十分沉重,但饶是如此,去势依然无比凌厉,射中一人小腿,那人吃痛惨哼,手上盾牌略偏,蓝袍汉子第二箭趁隙而至,正中那人额头,贯脑而入。两方人马见此威势,禁不住齐齐发了声喊。
蓝袍汉子弓弦一拨,又一箭射向一个壮汉咽喉。那人举盾格挡,却挡不住箭上巨力,闷哼一声,后跌数步,眼前箭芒乍闪,二箭又至,他眼疾手快,左手钢刀横出,却听“当”的一声,钢刀从中折断,那箭镞也应声而折,但箭杆去势不衰,仍然没入他咽喉。
蓝袍汉子强弓重箭,连毙二人,宋人大多胆寒,逡巡不前。这时忽听一声长啸,一人掠出人群,左手持盾,右手执枪,直奔缓丘而来。那蓝袍汉子箭出连珠,嗖嗖嗖发出三箭,那人枪盾左右遮拦,竟将来箭一一挡飞,来势不止,奔抵山丘之前。坡上大汉齐喊一声,纷纷持刀冲下。
那人见状,喝声:“滚开!”枪花一抖,便刺倒一人,转身再喝一声,又刺死一人。蓝袍汉子心中大凛,这十三名手下都是身经百战、千中挑一的好手,谁想遇上这人,一个照面也抵挡不住。宋人见首领显露神威,无不精神大振,鼓噪着向山丘扑来。蓝袍汉子浓眉一扬,已有决断,竟不理会那持枪高手,挽开巨弓,箭如雷奔电走,尽往他身后宋人招呼。
* 38 *
枪挑东南(6)
那持枪者耳听得身后同伴惨叫不绝,惊怒交迸,急欲抢上山坡,与那蓝袍汉子交锋。但眼前的壮汉偏偏悍不畏死,前仆后继。持枪者焦急无比,枪法更趋凌厉,喝一声刺死一人,待喝到第十三声,一众大汉尽被搠翻。那人奔上缓丘,回头一瞧,不禁心胆欲裂;敢情坡下尸横遍地,竟然再无半个活人。
这一番杀戮宛若电光石火,梁、柳二人远远瞧着,神魄俱夺,浑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枪法箭术,不由得对望一眼,均觉对方掌心之中,湿漉漉的,满是汗水。
坡上二人对峙半晌,那持枪者忽地发出一声长长的悲啸,声震大江,悠悠不绝,那人一声啸罢,厉声道:“贼酋,你射得好!”此时东方已白,晨曦照亮那人形貌,只见他紫面长髯,眉飞入鬓,眼似两弯冷月,尤显凛冽之威。
蓝袍汉子也抛开弓箭,将一口单刀取在手中,淡然道:“足下枪法也好!敢问现在宋军中居于何职?”那人冷笑一声,啐道:“老子既没得做官的闲心,也受不得做官的闲气。”那蓝袍汉子面露讶色,皱眉道:“足下如此人才,竟然流落江湖,可惜!可惜!”那人冷笑道:“惜你娘个屁,那鸟官儿有什么好当?老子浪迹江湖,方才逍遥自在。”蓝袍汉子不以为忤,微微笑道:“足下枪法绝世,若能投入我大元,当可横行天下。”那人没料他当此之时,竟还敢游说自己,不禁哑然失笑,大声道:“好你个臭鞑子,我不杀你,你倒来说我。废话少说,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忽地丢开盾牌,将枪戳在左畔,自腰间取下一个葫芦,咕嘟嘟喝起酒来。
他虽然仰天喝酒,破绽百出,但偏偏气势俱足,叫人莫知所攻。蓝袍汉子见那杆金枪长可齐肩,枪尖金芒毕露,只因才杀过人,隐隐透着血光。枪缨也为金色,枪杆通体点染碎金,旭日一耀,宛如出水龙鳞。蓝袍汉子心一动,蓦地想起一个人。
那人喝罢酒,眉间微醺,想起同伴尽殁,不由得悲愤骤起,将葫芦猛然一掷,缓缓道:“百年新封酒,万古杀人枪!”声音沉郁无比,蕴藉了极大悲愤。蓝袍汉子哈哈笑道:“百年之酒,岂为新封?活人似春来草长,杀人如秋叶凋落,因时而动,又何来万古?”那人大拇指一跷,笑道:“好贼酋,有见识。可惜龙某酒少,要么当须敬你一斗。”蓝袍汉子浓眉一挑,脱口叫道:“龙某?莫不是枪挑东南?”
那人冷笑道:“不错,老子就是龙入海。”梁萧只觉这名字耳熟,却想不起何时听过。只听龙入海又道:“不过,你虽知其一,却不知其二。要知妇人能生出儿子,丈夫能养出闺女,天者清虚,却有日月之实,地者浊实,乃有空谷之虚。万物既然自相矛盾,何不能有百年新封之酒,万古杀人之枪?”这数语奇突,蓝袍汉子眉间闪过一丝迷惑,只此一瞬,气势上倏现破绽。龙入海等的便是这一刻,大喝一声,枪缨抡圆,枪尖疾吐,赫赫如骄阳腾空,勃勃如怒龙昂首,气势千钧,直锁蓝袍汉子咽喉。
霎时间,忽见那蓝袍汉子单刀疾起,刀脊磕中枪尖,嗡然声响,噔噔噔,二人同退三步,竟是功力相当,不分高下。龙入海一扫狂态,瞧了瞧手中金枪,又望着那蓝衫汉子,颔首道:“好刀法,示之以弱,击之以强。”原来蓝袍汉子那一丝惑色竟是欺敌之策,实则并无破绽,若非龙入海留有后着,势必被他卸开金枪,单刀抢入,劈个正着。龙入海不想他貌似雄壮,心机却一深至斯,不由得精神凝定,再无轻敌之念。蓝袍汉子暗道可惜,口中笑道:“敢情阁下也通兵法?”龙入海冷笑道:“略知一二。”突地疾若惊风,噔噔噔踏上三步,每一步均是气势慑人。
蓝袍汉子冷冷瞧着金枪枪尖,横刀于胸,双足如与大地相融,凝如山,沉如海。刹那间,龙入海一声怪啸,金枪陡振,若乱莺出巢,扑将过来。蓝袍汉子直待枪到胸前,方才挥刀横劈,嗡的一声,刀枪绞击,光散影乱,一时间,两人各逞绝技,在丘顶上斗成一团。
梁萧从旁观看,那二人出手奇快,初时全然瞧不明白,但看得久了,却也隐隐瞧出一些门道,龙入海的枪法看似繁花乱锦,实则神气凝固,余势绵绵不穷。蓝袍汉子的单刀变化较少,刀光几被枪影掩盖,但每一刀绝无多余,均是用在适当之时、适当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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