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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嘤鸣吃多了,又没个茶水,难免有点儿渴。她瞧着那酒壶,才明白老佛爷的良苦用心。飘在湖面上也有渴死的风险,她不能喝生水,这辈子都没喝过,要解渴只有喝酒了。酒对她来说并不是个好选择,她愁眉苦脸冲着那把酒壶叹气,越是憋着,越是想喝。
皇帝问她:“怎么了?”
她摇摇头,“没怎么。”
皇帝迟疑着问:“这碟子点心不够你吃的?”
她说不:“我已经吃饱了,可我又渴了。要是这壶酒是茶水多好,这么着今儿晚上就是不接我回去,我也能撑到明儿。”
皇帝觉得这可真是个精细人儿,吃了点心就得喝水,一套流程纹丝不能乱。可没茶水怎么办呢,他捏着先头倒好的那盏酒呡了一口,觉得酒劲儿并不大,“要不你尝尝吧,是果子酒,稍有点儿辣口而已。”
这里确实没有外人,他也放下了身段,牵过酒壶给她倒了一杯递过去。
嘤鸣听了将信将疑接过来,尝了尝竟发现他这回没诓她。不过是酒总要忌惮些,便自言自语着:“就喝一杯应该不会醉的,果子酒力道小。”
灌了一口咂咂嘴,觉得味道真不错。
其实她要是喝醉了,他的这个万寿节才过得有意义。像上次她随扈,醉了虽然着三不着两,但那糊涂的样子还是很讨人喜欢的。皇帝简直有点儿还念她那种不知所云的样子,她喝醉了就是另一个人,不再像平时这样克制着,她心里的想法,也能痛痛快快说出来。
心念一动,便有些存心了。她坐在舱前的横档上看外面的月色,皇帝又斟了一杯递给她,“滴酒不沾也不好,酒能活血,将来岁末的辞旧宴,或是老佛爷千秋、太后千秋,都要陪着喝上一盅,你不喝,反倒显得不合群了。”
嘤鸣觉得也有道理,酒分千百种,这种果子酿造的,比粮食酿造的还清浅些儿,这个都喝不成,真要叫老佛爷她们觉得她不识抬举了。于是她腼腆又喝一口,“这酒奴才一个人喝就罢了,您别喝。万一有人来找咱们,没的黑灯瞎火找不见。”
这个问题很好解决,皇帝把那盏料丝灯放在了船篷顶上。
静谧的夜,没有莺歌燕舞,和一造儿又一造儿上来磕头恭祝万寿无疆的妃嫔,只有船下咕咚的水声,还有身旁面酣耳热的她,这样真好!皇帝说:“朕的坐卧出入都有人围拱,很少能一个人静静呆着想事儿。哪怕是燕居看书,都有人在边上盯着。”
嘤鸣唔了声,“这有什么不好的,您跟前的人,是世上最体人意儿的,您要干什么都用不着自己操心,他们预先就给您布置好了。”
皇帝听了,淡然笑了笑,也许在别人眼里是这样的吧,尊贵已极的人生,没有任何事情是不能放在台面上的。可他还是偶尔会怀念幼时的时光,虽说也有人寸步不离看着,但那时候个头很小,他可以钻到桌底下,透过低垂的盖布看外面来来往往的脚踪。
后来人大了,大了就有大了的苦恼,他的一言一行都必须具备帝王的威仪,再也不能躲到桌子底下去了。朝堂上的勾心斗角,通常会让他郁塞气闷,回了后宫没有一个人能供他倾诉,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无可奈何下的自我消化。但如果以后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即便在政务上没有任何帮助,只要有这么一个人,他的心里也是敦实的。
并肩坐着看外头的夜景,远处的亭台楼阁上灯火错落,倒映出漾动的一串光波,“你说她们这会子在做什么?”
嘤鸣说:“想是在吃喝听戏吧!小主儿们见您不在,至多有些酸罢了,以为我和您在哪儿吃香的喝辣的呢。”
说着叹了口气,“没想到困在这儿了,什么都没有。老佛爷八成指着咱们能做出点儿什么事来……”她又轻轻笑了笑,“她真是我见过最开明的老太太了。”
她有时候莽撞,皇帝倒比她更知忌讳些,就算明白太皇太后的意思,也不能随意说出口。不过她点破了,那种尴尬的气氛反倒消散了,他转头瞧了她一眼,“皇后,你很厌恶宫廷的束缚,更喜欢外头的天地广阔,是么?”
他乍然叫她皇后,嘤鸣有点反应不过来。她的记忆还停留在粗声恶气的“齐嘤鸣”上,忽然换了个称呼,真叫人觉得不习惯。
“您还没下诏呢,奴才不是您的皇后。”
她有些扭捏地说。
皇帝眉头微微蹙了下,“还有五天,下没下诏有什么区别吗?你别误会,朕只是觉得这么叫你更方便些,横竖这皇后你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谁让薛家那么热衷于送你进宫。”
嘤鸣被他堵得噎了半天,最后憋屈地应了个是,“人活着,总不能那么随心所欲,奴才从来不去想不可能的事儿。要说喜欢外头天地广阔,我在府里那会儿,也没有多自在,天天儿也是这么过。其实在哪儿活都一样,在家里的时候身边都是至亲的人,出了门子就是过别人家的日子,姑娘大了不都是这样吗。”
所以她对能不能出宫待嫁也没有多大执念吧?皇帝试探着问:“听说太皇太后不叫你出宫,你心里有怨气么?”
她听了慢慢摇头,“主子怎么吩咐,奴才就怎么做,不敢有什么埋怨,我知道老佛爷都是为我好。”
可是这话里藏着那么深浓的不甘,他听得出来。他又有些气恼,为什么她那么剔透的人,竟一点儿也看不出他的用心呢。他作为一个皇帝,多少的第一次全用在了她身上,她是个泥胎吗,为什么到现在还无知无觉?
皇帝满腹心事的时候,嘤鸣确实很坦荡。迄今为止,她也只发现了皇帝态度上的转变,也许是因为相处日久的缘故吧,他除了偶尔白她一眼,再没出现过曾经的那种深恶痛绝的神情。她知道他立于万人之上,这样已经很好了,毕竟她干阿玛和阿玛两个人联手,压制了他十几年,这种怨恨哪里是一朝一夕能消除的。她的要求也不高,只要大婚后相安无事,他愿意来瞧她,往她那儿走走,她好酒好菜款待他;要是他不愿意来,那就面儿上做一对好夫妻,太皇太后跟前交代得过去,天下人跟前交代得过去,就成了。
她一向看得开,但想完了这些又发愁,心里空落落的。酒壶里的酒不知不觉下去了一半儿,再拎起来,不敢置信地摇了摇,是真的,只剩壶底下一点儿了。怪这果子酒太好上口,她喝到后头竟给忘了,于是脑子糊涂起来,眼皮子也愈发沉重了,天上的一弯小月渐渐变成了两弯,她觉得自己可能要撑不住了。
皇帝悲凉过后心空如洗,他向来自律,也懂得调节心态,不痛快的事儿不能在心上停留太久,如果事事堆积,只怕也活不到现在了。正茫然看着外面发呆,忽地一个轻轻的分量落在了肩头,他下意识扭头看,看见她的脸颊,离得那么近,甚至闻见了她身上的脂粉香。
心头顿时狂跳起来,他手足无措,“皇后,你别想借机轻薄朕!”
可他的皇后没有说话,仔细听,居然听见了微鼾阵阵,她就这么睡着了?
心真大啊,深更半夜,四下无人的地方,居然靠着男人睡着了,别不是想装睡引诱他吧!皇帝脑子里只管胡思乱想,越想越激荡,忍不住推了她一把,“朕是正人君子,没到大婚那晚,朕是不会碰你的,你快死了这条心吧。”
然而她毫无反应,好像真的睡着了。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吧?那个分量压得他心慌,他又叫了她两声:“皇后啊?皇后?嘤鸣……”她的脸像擀面杖似的,在他肩头滚了滚,然后又没声息了。皇帝觉得她这么睡要落枕的,于是好心地探过一条臂膀揽住了她,肩头再一撤,她就靠进了他怀里。
如果她现在醒着,一定能听见他擂鼓一样的心跳。他让她在胸口停留了一会儿,脑子里白茫茫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心里只剩一片浩大的渴望。单是这样靠着还不够,他晕沉着,又抬起另一只手紧紧搂住她,颤巍巍把脸颊同她的贴在一起,有些难过,又有些委屈地在她耳边低语:“嘤鸣,朕很喜欢你。现在开始,你也喜欢朕,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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