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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澡没花多长时间,等魏阳回到房间时,张修齐已经换上了一条干净的牛仔裤,上身没有穿衣服,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坐在床边。知道对方的意思,魏阳笑了笑,也不废话,直接拿出刚买的绷带和碘伏,帮他包扎背后的伤口。
可能是跟小天师相处久了,魏阳觉得自己的包扎手法都熟练了不少,索性这次伤得不深,上点药就能对付过去,轻手轻脚打好了肩头的绷带,他又转头用创口贴处理了一下手臂上的划伤,可能是因为洗完澡没穿好衣服,张修齐的肌肤有些冰凉,浅浅的肌肉线条并不夸张,但是摸起来紧致有力,蕴含着勃勃生机。
然而比这具躯体更让人无法自控的,则是那人毫无保留的依赖和亲昵,手上微微一滞,魏阳晃开了脑袋里那些杂念,拍了拍对方的手臂:“好了,齐哥你还是再画些固魂符吧,这两天的状态实在太糟,过几天又要到阴历二十三了,早作准备为好。”
由于舌尖刚涂了消炎药,张修齐此时更沉默了,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起身,直接抓住魏阳的手臂,反过来认认真真帮他上药,重新包扎,一板一眼像个执拗的孩子。看着对方抿紧的唇角,魏阳又想起了那股淡淡的血腥味道,像是有回甘在舌根飘荡。
手臂微微绷紧,等包扎完毕后,他毫不犹豫的拿出一堆黄纸朱砂,把小天师指使去画符,自己则静悄悄的坐在了床板另一头,从旅行袋里摸出了一捆厚厚的本子。
如果只是为自己的话,他现在已经不想碰这些了,但是那段过往里应该也有齐哥的存在,为了那么一点点可能的线索,他也不能放弃。深深吸了口气,魏阳解开了捆在本子上的麻绳。
这是摞用硬皮夹起来的线装本子,看起来像是手工自制的,也不知存了多少年头,装订线都已经腐朽了,跟之前拿到的黑皮笔记本不同,这本子里的内容全部都是右开竖版,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而且是按干支计时,每一段文字前都详细标出了时间,只是翻了两页,魏阳就知道自己找对了东西。
在旧时的江湖中,为了避免窥探和那些官面人士,江湖人有一套独特的黑话和暗语,称之为“春点”,而春点之中,又有每个门派私下设立的切口,如果不是道上的人,不懂江湖路数,就算在你面前说话,你也未必能听懂他们都在说些什么。不过旧时识字率太低,这些春点往往是口耳相传,会用它来记录东西的,可谓万中无一,而魏阳现在拿着的这本子,恰恰是含有不少春点暗语的私人日记。
他爷爷魏长风可是正经的江湖人,又做过长春会的会首,想出用春点记录半点也不奇怪,若是不懂这些江湖路数,就算拿到了这本日记,怕跟看天书也没区别吧。幸好小时候他对这些很有兴趣,缠着爷爷学到了不少东西,多多少少还能看出日记里讲的都是什么。
定了定神,魏阳不再犹豫,飞快的翻看起来。
由于用了春点,日记内容非常简练,而且能看出都是记载那些被爷爷视作重要的事情,不过鉴于老人的年岁,这本日记依旧足够冗长,魏阳直接跳过了开头部分,从二十年前开始找起,一条条读过那些记载,事情的轮廓渐渐在脑中成型。
二十年前,老人的二儿子,也就是魏阳的父亲在王村遭遇了“皮子祸”,按照春点的说法,应该是跟狗有关的邪祟,当时有位“化真”——也就是化外高人——前来,帮他们除掉了祸害,但是儿子儿媳都已经丧命,他就直接把孙子接回了家。
谁知回家以后,妻子家供奉的“胡姑”突然出了问题,像是突然疯了一样想要对孩子不利,老人拦了几次都没拦住,王村那边也断断续续闹了些乱子,他怀疑当年的余孽没有消干净,本想等那位高人回来再重新看看,但是一年过去,始终没见踪影,无奈之下只能按照金点法门略作镇压,摆了个银杏局。
局成之后,王村是太平了下来,家里的大仙却闹得更厉害了,最终还是对孩子痛下杀手,但是当初高人留下的护身符帮他挡了一命,没死成,只是大病一场,醒来就忘了所以事情。
他心存侥幸,也害怕再出乱子,就悄悄把妻子供奉的神像藏了起来,神主不能归位,自然也就请不到神,之后胡姑再也没有出现,孙子也没能想起当年的一切,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十几条日记,云山雾绕的讲述,终归就是这么个故事,看着最后老人略带庆幸的口吻,魏阳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既是庆幸,也是失望。如此私密的记录里,爷爷从始至终没有提过他“妨家”之类的话语,没有把当年那场祸事算在他头上,更是把失忆当成了件好事,回想起这些年来老人对他的呵护,甚至教给他“春点”这件事,是否爷爷当年也想过把这本子传给他呢?
至于失望,则是日记并没有说太多“化真”高人的事情,更没有任何关于骨阵的记载,那位龙虎山张天师只是像个影子,一晃就消失在纸页之中。如果自己和齐哥只有一面之缘,那所谓的“因果”又从何而来?
阖上了本子,魏阳轻轻叹了口气,不论如何,他身上这些事渐渐连成了脉络,就连夹在笔记本里那半截纸条,看来也不太奇怪了,是不是爷爷曾经想留下线索,但是后来又反悔了,才把那半截纸毁掉了事呢?还有奶奶最后的遗言,余生再也没法唤来大仙,她恨他简直是理所当然,只可惜狐狸发疯的原因还搞不明白,恐怕只有姜家才能说清楚了……
正想着,身前似乎有人影闪过,魏阳抬起头,只见小天师站在了面前,窗外,天色早就暗了下来,魏阳看着面前那人,露出了一个微笑:“到时间了吗?该下去吃饭了吧,不过齐哥你的舌头还有伤,今天吃饭时估计要小心一点。”
张修齐并不清楚魏阳刚才在做什么,但是他确实能够分辨出对方的情绪变化,那些沉重到无以复加的东西似乎消散了大半,连带他也有些开心起来,轻轻点了点头,小天师伸手把人扯了起来。
紧紧握着张修齐的手掌,魏阳站起了身,随着这个动作,他胸中那些负累也轻快了不少,他并不是一个容易轻信的人,但是一条条线索都能扣住,由不得他不信。轻轻拍了拍张修齐的手臂,魏阳唇角划过一抹笑容:“等明天再研究下狐狸的事情吧,我也会探探口风,看看骨阵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齐哥你放心好了,总能找到结果的。”
张修齐沉默的点了点头,也不知听懂了多少,但是吃饭他总是知道的,并没有多说什么,两人并肩朝楼下走去。
大厅里,大伯已经坐在了饭桌前,有些发愣的看着桌上的饭菜,脸色并不太好看,魏阳笑着冲他打了个招呼:“大伯,可以开饭了吧?”
大伯猛地醒过了神,看着魏阳有些欲言又止,最后终究还是闭上了嘴巴,一把端起饭碗,魏阳眉头皱了皱,但是这样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他也没放在心上,简简单单吃完了饭,就跟小天师一起上楼去了。
看着两人的背影,大伯母终于有些按耐不住了,轻轻捅了捅大伯的手臂:“他爹,你真不跟小阳说一下吗?”
“说什么?那是他们姜家出的乱子,跟咱们魏家有什么关系!过两天小阳就要走了,赶紧离开就好。”
大伯硬邦邦的答道,一点都没有转圜余地。
大伯母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了,端起碗筷就去洗碗。大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香烟,闷头抽了起来,烟头的火光一闪一闪,明暗不定。
回到屋里,魏阳又逗了半天乌龟,但是老爷似乎是打定了注意闹别扭,根本没有出来吃食泡澡的意思,简直没了脾气,小神棍也只能放任自流,等着乌龟自己出来溜达。
又随便翻看了一会儿爷爷的日记,魏阳终于扛不住困倦,早早的滚到了床上,张修齐今天的损耗也不小,但是依旧准准的熬到了九点,看了看窗外月色,又在放置狐狸雕像的盒子上贴了两条黄符,才规规矩矩的上床睡觉去了。
随着家家户户灯火熄灭,魏家村也再次陷入了夜晚的寂静,小院里早就关门闭户,然而有阵古怪的风却轻飘飘穿过了门缝,咻的一声吹了进来,似乎嗅到了风中古怪味道,院里的一切生物突然都闭上了嘴,鸡舍里不再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动,大黄狗也哆嗦着团成了一团,把尾巴牢牢加在了两腿之间。
那阵风像是有生命一般,穿过了走廊,爬上了楼梯,径直向客房飞去,然而还未来到客房,空气中突然起了一阵涟漪,那古风像是被什么弹了回来一样,狼狈的退后了几米,不甘心的又往前钻,可是想尽了办法依旧没法冲进屋内。
最终它就像来时一样,再次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两人熟睡的床板下,乌龟慢吞吞从壳子里探出头来,像是轻轻打了个哈欠,把脑袋垂在了地板上,然而龟壳所在的地方没有半点挪动,就像镇守着什么一样,牢牢钉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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