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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一(第1页)

寒来暑往

周从飞进了队里很有出息,偶尔会来信,县上的各式各样的人总是来问,信里的内容每次都很简短,训练很繁重,身体还能吃的消,已经学会驾驶飞机了,有一次信件长一些,他在里面提到,现在驾驶技术已经越发娴熟了,上头派他去边境地区送了战争的后勤所需的粮食物品,在驾驶舱里,还能看到战后血液将泥土都沁成了红色,到处都是残肢断臂,他得好好练习,未来强大了,保护好我们这些人不在受战争之苦,每次信件内容寥寥数字,我们都能感受到其中的艰辛和自豪劲头。

这一年,周从海毕业了,并未向他说的那样志向满满考到省外去,落了榜,在我安排下便也进了棉花站,也就不到一年与厂里的小卖部收银李丽结了婚,来年年底的时候,家里添了个小丫头,从一家三代同堂变成了四世同堂。

一晃就到了除夕。

天空中飘着鹅毛飞雪,路面上积雪太重压垮了许多断枝,有些人家的茅草牛棚也被压垮了不少,屋檐下到处结着冰凌,一长条像是悬在头顶的利剑,我怕那冰凌掉下来扎破头皮,一早拿着铁锹将屋檐那一条全给敲击了下来。雪埋到膝盖深,走一步都得用手扯着裤腿在用力拔出来,坟地到道路上百米远的位置,竟然走了一身的汗。

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只有从飞留在了部队,老二回来的时候像是变了一个人,满面春风穿着皮夹克,腰里还别着一个bb机,从那小皮包里拿出一扎钱放到桌子上的时候,明显感觉到空气中的分子都不太一样,柳荫咧着嘴笑的开心,母亲敲着老二的手背

“莫要做事招摇过市般,你在家显得给我们看看也就罢了,如今你儿子可不一样了,可不得在外面如此这般摆阔。”

“我晓得的,这点分寸都没有,我还怎么在外混,我儿现如今正是高飞的时候,我就只管给他做好后盾就行。”

因是小年夜,要点灯祭祖,我们给父亲烧了很多纸钱,盼着他保护家里的每个人。

“生儿生女有啥用呢,操心一辈子,死了还得被你们许愿。爷爷可是一天福气都没享过吧。”从霞青涩的声音里似乎有些不屑。

贤启转过头想骂她人,硬是憋红了脖子硬挺挺的跪了下去一手拉扯着周从霞跪了下去

“大过年的,不想骂你,给你爷爷好生磕几个响头。”

从海在一旁劝道“霞妹妹,这个年纪正是叛逆的时候,几句话可莫生气骂我们家妹子呢,想当年我这个年岁,和飞哥把隔壁麻子叔家的草垛子给烧了,被你好生一顿打呢?”

笑声一下子就在这坟头传开了。

长江流域的冬天起的风都是沁入骨子里的,不管穿的多厚都透得过来,特别湿冷,那几年到处都在伐树,几人抱着的大树一根根砍了都被那大卡车运到城市里做建设。留下了好多树墩,母亲这一年身体越发不得力,点完灯烧完纸,我和老二带着从海去江提边挖树墩,在家里烧,烤木炭火。

大雪连着下了几日,木摇床的周亦月脸睡的通红,一大家子围坐在一起。叶萍从后厨拿了些细沙抄花生,花生还是母亲在田埂边捡的漏掉的,家里不缺这些,倒是母亲说是要多锻炼下身体,常常趁着夕阳跟着别人捡田埂里落的花生,不算多只够炒点零嘴。

屋里难得有了少许的温馨,看着半开的堂屋门外落着的雪,母亲低头逗着月亮,老二家媳妇吃着花生,藏在那半掩着的门内。

明天就是年三十,一家里悄声的拉扯着村头的日常,东家的猪崽子跑了,去追,一头栽在了那旱厕里,去那大路坑边洗了几个小时,西家趁着大太阳,在门前晒挂那腊鱼和灌的肉肠,出门溜达一圈被偷的只剩下条腊鱼。那榕树老根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沉沉的烟熏着梁上挂着的年前备的腊肉。

“想吃啥,家里的年货今年备的很足。”那黄豆酥我都是悄摸着买的,比一般零嘴贵上许多,怕当家叶萍又嘀咕。

“供销社里这个是卖的最俏的,家家户户不少人买的吃,咱大过年也得吃点贵的,吃点好吃的零嘴。”

我站起身来忙从那茶几柜子里拿出来,有炸的红薯叶片子,黄豆酥,麻花,雪枣糕,结结实实的摆了满满一堆在那小簸箕里,从海刚结婚,还没当家,如今想着明年该把我这掌家权利交出去了。索性前几日把那供销社的小柜台里的种类搬了个遍。火堆里也烤了些红薯,拔了些炭火放在坛子里以后备用,先前火势太大了,烧的红薯都成了碳灰,这会又扔了几个土豆红薯放那木炭灰里去,不敢顶着那火势烤了,几人吃着零嘴闲聊,叶萍扒拉着木炭备用,就听到邻里隔壁麻子家那震天一声的

“我地妈,我地妈呀。”

听着这哭腔不对劲,老二先一步就出门去。雪下的越来越大,昨日还未消掉的雪今日又叠了层新雪上去,齐腿深了,我看着老二出去,也快步跟了出去,听着麻子哭声,那麻子媳妇正好从那堂屋里跑出来了,一脸的惊恐,左邻右舍的人陆续都来了几个。

麻子媳妇盯着我们家这边带着哭腔说:

“贤政大哥,麻烦你帮个忙,妈上吊了。”

我一听立马双手抓着两腿的裤子往上拔,抽着腿劲,拔跑了过去,后房屋悬梁上,那老太太双眼外凸,舌头伸的老长,整个手紧紧的抓着脖子上的绳子,那腿还曲着,整个身躯都呈现出一种弯曲式的怪异,没想到麻子妈居然会吊死在那房梁上,我跟麻子还有贤启忙把人放下来,抱下来的时候,手心居然还有点余热。

这麻子家麻妈是是寡母,当年打仗,麻子父亲一出去便再也没有回来过,是麻子妈一个人含辛茹苦的拉扯大的几个孩子,因着长年累月的干活,那腰杆子便变形了,老了后越发佝偻,几乎都快要折叠到了一起,这是个苦命的女人,几兄弟又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麻子跟着我在厂子谋了个门卫的职,其他几个儿子种了小半辈子地,一年到头的地里的钱出了上缴税收,剩下的只够日常生活和来年的种子,那时候人人都苦,似乎一眼望得到头的,脸朝黄土的日子。剩下的两个小儿子正赶着那时节下海热,便同附近的南下的人去了南方。

前一年挨着麻子老母亲过生日的时候,买了条鱼加餐,冬日里的鱼肉还是比较紧缺的,老太太吃的着急了,那鱼刺居然卡插在了舌头上,那时候上医院就是花钱,麻子妈不敢花钱,想着鱼刺插舌头上能有什么毛病,一段时间不自觉就掉了,谁知道那刺越扎越深,麻子妈本就个沉默寡言不爱说话的,直到过了好几日,媳妇问着老太太,才发现舌头都有些烂了,送到医院去,医生说怕是舌头留不住了,没得治,要么就得去大医院割了,要不就保守治疗,每天喝着那清淡的小米粥挂几日消盐水,看能不渡过去。

想着省钱的老人终将小毛病拖成了大毛病,还花出去了多的开销。一直到年前,南下的几个儿子回来了,这老太太估计是怕挨不到明年,居然趁着家人都在,自己悄悄上吊了。

前几日还在听麻子弟弟说赚到点钱,不行年后拖着母亲去市里大医院看看去。谁知那老太太看着人齐了,怕废了儿子辛苦钱,居然就吊死在了这个冬天,赶着过年期间办事,周围人也是有着忌讳,葬礼也就放了一日第二日凌晨便拖去埋了。

这大雪纷飞的夜里,一群人抬着棺材往地里走去,我脑海里想起麻子妈身前影子,这老太太常年信道信佛,当年周从飞入伍后,她便说你们家选的那个祖坟位置埋的好,只是这么张扬怕被有心人嫉妒破坏,年中的时候,麻子妈还跑到我家里说是让我们去老太太老爷子坟上看看去,你们家后屋刮起来了好大一场龙卷风,家里的庇护神被人动过了,走了,想要未来好恢复得几十年,母亲在后厨倒是真瞧见了那凭空出现的龙卷风,黑压压的一片,卷了一下午才消停,晚上拉着我们几人说道的时候,我只说晚点去坟上看看,可那一日却没有去,第二日还是去瞧了瞧,也不知道是谁好心眼,那一片墓地,居然全被培了新土,为了心安还是找了个老道人又去念了好几次,如今这热心肠的老太还是走了,以这种形式离开了这个人世。

母亲与那麻子妈交好,那几日总是长吁短叹,只说这为人父母的总是怕给子女添一点负担和麻烦,就怕死在农忙时节,南下在外地的孩儿们还得赶回来,耽误他们事和钱,只想走在这一家人齐齐整整的时候,他们看的了她最后一面,她看的了他们最后一面,做了父母的真是连死都要算计一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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