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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证据与真相（第1页）

结果果然非常不好，经过两次开庭，最后认定一百七十万借贷成立，判令颜家俊在继承的范围内承担清偿责任。判决书的说理部分主要理由是应尊重死者的遗愿，裴逸被这个理由气个半死，他想不通明明银行流水就有问题，明明这硬做出来的欠款不是借贷性质，为什么法官会这样判。

王云琅也非常气愤，要求上诉。裴逸和古力继续代理了上诉案件，结果二审维持一审判决。王云琅在电话里哭得不能自已，但一句责怪律师的话都没有，只说颜家俊命不好。

裴逸觉得非常内疚，甚至想跟罗成夏商量能不能退一部分律师费。但这不现实，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律师不可能打包票一定胜诉，况且这案子不是风险代理。

只是这案子的结果实在出乎包括罗成夏在内的几个经验丰富的律师的预料。罗成夏也郁闷了好些天，把案子复盘了好几遍，确实律师能做的都做得很好了，不可控因素主要是法官的自由心证部分，这个谁可以控制呢？

裴逸就更郁闷了，有种出师不利的巨大挫败感，把自己关房间里反反复复研究案件资料，把自己写的答辩状一个字一个字反复咀嚼。

徐娇娇知道裴逸心里难受，让他冷静了一天，第二天死活把他拉出门逛公园。走得出毛毛汗了，裴逸沉着的脸才稍微松了一些。徐娇娇又拉着他找了个露天茶座喝茶聊天。

让裴逸纠结甚至痛苦的点主要是他觉得陈雪梅太可恶了，却赢了官司。通过几百页微聊天记录以及银行流水等证据材料，裴逸大概还原出王云玲生前的生活。

王和陈除了各种借贷款，实际上都没有经济来源，唯一一项收入是王云玲癌症复发后保险公司的二次赔付，治病都不够，还要供陈雪梅赌博。所以王云玲根本没办法规范治疗，有钱就去化疗一次，没钱就扛着。而两人的一日三餐也是有钱就吃肉，没钱甚至陈雪梅让王云玲去菜市场讨要剩菜叶子。还时不时有债权人上门讨债，为了打发这些债权人，在陈雪梅的授意下王云玲叫来刚满十八岁的颜家俊签下了担保协议。

在这样的生活状态下，王云玲的身体很快垮了，比医生预计的生存期短了很多。

在聊天记录里还有一段关于遗嘱的内容，但语焉不详，只能推测是陈雪梅安排了公证处工作人员到病房亲见王云玲签署遗嘱及相关公证材料，陈雪梅全程录像。还有一段对话，王云玲提及：“你说欠你钱就欠你钱吧，反正我也活不久了。”

正是对王云玲生前最后生活的还原，让裴逸更加不能释怀，但是这些散落在聊天记录里零零星星的话语却没办法推翻公证书，证据效力的问题，再加上王云玲对着镜头情深意切对陈雪梅的感谢，让这个案子输得非常彻底。

一个案件，究竟是真相重要，还是证据重要？曾经裴逸坚信证据都能还原真相，可现实却是没有证据的真相就会被湮没。对证据的把控，对于一个律师来说，至关重要，这一点大概就是这个案件让裴逸习得的教训吧。

徐娇娇听完裴逸的倾述，她也为颜家俊悲惨的人生感到惋惜。但她觉得裴逸不能陷在这个案件带来的负面情绪里，有时候律师就像医生，会接触到社会最真实最龌龊的一面，不能与当事人太共情，否则对自己是巨大的伤害。

徐娇娇劝慰道：“你也不要太难过，只要这个案子你尽了全力，不留遗憾就行了，我俩不是经常相互鼓励说‘过程努力，结果随缘’吗。我知道你为王云玲感到不值得，但值不值得这种判断非常主观，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从聊天记录里看王云玲在最后几年确实也从陈雪梅那里得到了慰籍，享受过欢愉，也许是我们常人不能理解的情感，但她录最后的视频是她真实的意识表示，估计这也是法官做出裁判的最主要依据。”

“至于颜家俊，确实我还没见过比他更可怜的孩子，接下来还有很多遗留问题要处理。不知道他的小姨能帮助他到什么程度，毕竟小姨也有自己的生活和家庭。如果不影响你的其他工作，能帮他就帮帮他吧。需要我做什么我也是可以帮忙的。”

裴逸听了徐娇娇的话，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帮助颜家俊处理后续的问题。颜家俊小姨支付的十多万律师费，除了陈雪梅这个案子，还有其他几个颜家俊签字担保的案件，对方都已经起诉，只是金额很小，受案法院也极分散。这些案件，说实话没有太多可以挣扎的地方，白纸黑字，颜家俊又是成年后签字，说起来连原告方都觉得唏嘘，但讨要的是真金白银的钱，没有人会做慈善，最多和解给颜家俊一些时间处理房产。

好在这几年房产价格起来了，王云玲留下的房产学区非常好，总价值在三百万左右，如果顺利卖出，基本上能覆盖完全部借款的本金。但是要卖这套房子很不容易，颜家俊目前继承了房产50％的份额，还需要在监狱里的颜父签字同意才能卖出。而颜父被关押在大凉山一个很偏远的监狱，在地图上找不到。

尽管罗成夏不赞成，古力也劝裴逸不要轴，让颜家俊自己去处理这事情，但裴逸还是坚持陪着颜家俊去了监狱。好在颜父尚存一点良心，对卖房没有反对，利索地签完了所有文件。

最后跟颜家俊说：“家俊，爸爸对不起你，你就当我也死了吧。”颜父因为贩毒被判无期，有生之年确实很难再获自由。

颜家俊闻言泪如雨下，他已经成了事实上的孤儿，苟活于世，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几十年人生该怎样去走，还要不要走，他很想随母亲而去。但听了裴逸对形势的分析，又觉得可以不那么绝望，至少这套房子还能让他回到零的起点至少没有负债，裴逸说得对，他可以去学厨师、学电焊、学机修，这世界很糟糕，但也还有让人活下去的那条路。

在裴逸和徐娇娇的努力下，通过一家全国连锁性中介公司的业务员小鲁，顺利将房产卖出。裴逸又陪着颜家俊跟债权人一个一个谈，大部分债权人最后都同意只归还本金。最后用全部卖房款归还借款本金还有七万差额。王云琅和颜家俊的外公外婆拿出了十万给颜家俊，七万还款，剩下三万，颜家俊租了个单间，报了新东方的厨师班，开启了自己另一种人生。

颜家俊的事情算是有了个了结，算不上圆满，但起码没有太多遗憾。王云琅对裴逸印象非常好，她明白裴逸做了许多超过律师职责的事情，她将裴逸介绍给自己的老公认识。但因为裴逸资历尚浅，而王云琅的老公对律师行业非常了解，他对裴逸说：“兄弟，我等你独立执业了再跟你谈业务合作。”

中介小鲁在与裴逸打交道的几个月里，感受到裴逸对他职业的尊重，他觉得裴逸是他见过最专业、最敬业的律师，于是把手里一个有律师服务需求的富婆客户乔姐介绍给了裴逸，裴逸顺利谈下乔姐的案子。案子顺利结束后，裴逸和徐娇娇请小鲁吃了个饭，送上了一份不大不小的礼物。小鲁高兴得不行，还在吃饭当时就在中介群里面把裴逸的名片发出去，让大伙儿有案子都介绍给裴逸。

因为小鲁的介绍，陆陆续续裴逸从中介这条线签了好几个案子，虽然律师费不算特别高，而且他只能得律师费的30％，但这也算颜家俊案以后的良好开端，实习期间就能有独立案源的律师非常少，大部分小萌新律师在实习期间连管辖法院、如何立案都还没有搞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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