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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徽紧皱眉头,沉吟思索。越是琢磨王牧之的话,便越觉得他说的是有道理的。抛弃主观因素,换位思考的话,或许王牧之的担心并非多余,他的决定也并非不明智。
“……本官知道,本官这么做,对居巢县百姓是不公平的。但是,本官只能这么做,方可确保大局。本官比不得桓序,桓序的庐江郡有郡兵四千,甚至有骑兵三百,兵器粮草充足。江州刺史桓冲是桓序的五叔,庐江郡背靠江州,不愁任何人力物资。所以桓序才会出兵,即便败了,也不担心寿春叛军会从庐江郡南下,江州诸军会迅速出动拦截。但本官则不同,本官若败,则江北门户失守,谁也支援不了我们。本官岂能不通盘考虑大局,做出最合适的决定?”
李徽沉声道:“即便如此,你也该知会一声吧。让下官知道王太守不会出兵,而不至于报以希望,差点命丧叛军之手。”
王牧之喝道:“这怪不得本官。你既决定以两百余众去迎敌,便当知晓其中危险。你想冒险,却又不担风险,是何道理?对你而言,最正确的选择其实是按兵不动,谨慎行事,而不是去出风头。你既然这么做了,便不该指望本官为你解围。本官也没有必要去向你告知本官的决定。”
李徽冷笑道:“然则我该任由叛军抢劫我居巢县百姓的夏粮,让我居巢县百姓重新陷入断粮窘境?”
王牧之斥道:“那是两回事。就当时的局势而言,你们护粮便是冒险,便可能被叛军歼灭。至于夏粮被抢之后百姓的生计之事,则是后续考虑之事。你怎知本官不为你想办法解决?你怎知朝廷之后不会赈济?说到底,还是你自以为是,妄自揣度他人的行为。那是你从内心里不信任本官,认为本官碌碌无为,不肯帮你渡过难关之故。事实上,本官已经考虑到此事,从上个月开始,本官便已经积极的为居巢县募集粮食赈济。”
李徽讶异无语。不知道王牧之的话是不是瞎编乱造,临时编出来哄骗自己的。但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自己似乎确实是错怪他了。
“王太守,就算你说的话都是真的,站在下官的角度,通知桓太守出兵拒敌,也是分内之事吧。王太守因此事而震怒,说下官吃里爬外,说我自以为是,目中无人,又是何道理?下官自认为没有做错任何事。”李徽沉声道。
王牧之看着李徽,目光本来甚为严厉,似乎又要出言呵斥。但终于还是柔和了下来,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李县令,对的事,便能做了么?你太年轻,诸多情势你还未曾明白。现下本官只问你,现如今桓序以你之名弹劾本官,你又怎么说?你适才矢口否认,本官可以相信确非你所为,而是为人所利用。但你为何被利用?还不是因为你见了他,让他认为你可以被利用。你岂不是平白无故的被人给当了刀子么?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呢?”王牧之沉声道。
李徽皱眉思索着王牧之的话,似乎懂了些什么,但似乎又不全懂。
“李徽,此时此刻,在我大晋之中,持身立场甚为重要。一个不小心,便误入歧途,万劫不复。本官若不认为你李徽是个可造之才,却也不会如此生气。本官不忍见你误入歧途,最终身败名裂。我大晋正处于变局之中,这种时候最为凶险。本官只希望你好好的想清楚,不要成为有些人的帮凶,不要落得遗臭万年。这是本官给你的忠告。”王牧之缓缓说道。
李徽怔怔发愣,忽然似乎明白了王牧之的意思了。王牧之虽没有说的很明白,但很显然在告诫自己要站好队,不要站错了队。不要试图站在逆流而动的一方,否则会万劫不复。
说到底,王牧之认为自己倒向了桓氏,和桓序打了配合。
李徽万万没想到,自己完全没有多想的一次护粮行动,居然会牵扯到这么多的事情来。一次和庐江太守桓序的见面,居然会惹来许多自己完全没想到的后果。
“我只是想做些自己该做的事情而已,只是想保住居巢县百姓的粮食而已。怎么就惹了一身骚呢?”李徽心中感叹又无奈。
王牧之当日便离开了居巢县,走的时候其实已经消了怒气了。但居巢县的百姓也没给他好脸,他的车马走在大街上的时候,有人公然拦着他的车马质问他为何不出兵,害的李县令差点死在栏杆集。李徽当然立刻进行了制止。
在送走王牧之之后,李徽又细细的将他说的那些话想了一遍,尽管对王牧之不出兵的行为耿耿于怀,但是越是细想,便越是能够认同王牧之的理由。
站的角度不同,高度不同,所考虑的事情自然不同。王牧之无视居巢县百姓,无视自己的安危这是事实,但是,他所担心的情形却并非全无道理。
经过这件事,确实给了李徽很大的震动。李徽突然意识到,自己看待问题的角度和深度很有问题,说到底,还是对大晋的豪族了解不深,以至于出现了一些误判和偏见。
比如,之前自己曾经以为王牧之这么做事出于门阀之间的倾轧,是出于立场的不同而故意为之的看法,现在看来是失之偏颇的。
豪门大族固然以门阀利益为上,但却不至于连大晋的安全也置之脑后。这当中有其复杂性和矛盾性,但也有共同的利益所在。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琅琊王氏,陈郡谢氏,甚至是桓氏家族或许都有一个基本的共识。那便是,江南大晋这条船不能颠覆,所有人都在这条船上。北方的巨浪袭来,船翻了,所有人都难以幸免。
另外,李徽对豪门大族的行事方式也有了一些亲身的感受。比如桓序的所为便是强加于自己的霸道行径。也许在他的眼里,无需征询自己的意见,他完全可以无视自己的想法,按照他想要的方式行事。
而王牧之行事的方式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如此。倘若不是桓序以自己的名义招惹了他,他甚至都不肯向自己解释他的行为。或许在他看来,这毫无必要。
豪门大阀高高在上,不光是对普通百姓如此,对底层官员同样如此。大晋朝的阶级之间的鸿沟,远比自己想的更加的泾渭分明和等级森严。
一个奇葩的时代的脉搏是混乱的,自己想要摸准它,了解它,还需要更多的思考和经历。
当然,王牧之走的时候其实已经态度缓和了许多。他也没有再深究桓序借李徽的名义上奏的事情。相反,他还劝阻了李徽派人去诘问桓序的想法。他告诉李徽,若他去诘问桓序,反而会将问题复杂化。
王牧之告诉李徽,他的任期将满,年底即将离开历阳郡,他不希望李徽之后在居巢县的日子难熬。
对于李徽在碾子山同叛军交战的情形,王牧之也表示了嘉许。但他告诉李徽,这种行为并不可取。匹夫之勇的豪赌行为终究有一天会输个精光。总体而言,他对李徽行事的风格是不认同的。
李徽接受了他的建议,没有去向桓序讨要说法。因为他也明白,即便去了,也没有什么结果,反而可能会惹恼了他。自己现在事实上已经快要被卷入旋涡里了,还是明智一点好,不要去自己找麻烦。
但对于王牧之的一些看法,李徽却是坚持己见的。比如护粮的事情,李徽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眼看着自己花费心血让居巢县安宁下来的局面被破坏,李徽岂能坐视不管。作为一个正常人,李徽自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和逻辑。有些方面需要适应规则,有些方面却是需要坚持自我和坚持原则的。
护粮引发的这些风波很快李徽便抛之脑后,因为李徽面临着手头的众多繁忙的事务。
五月初夏粮全面收割入仓,靠着税收是不足以缓解全县百姓断粮危机的,必须进行调剂。手段除了售卖自购之外,那些没有钱的百姓采用以货易粮的手段,或者是暂支后还的手段来进行。
具体来说,便是李徽以居巢县衙门的官方身份作为中间人,从夏粮收获的百姓手中取得收获的夏粮,之后采用货物和钱币甚至是劳务交易的方式和那些断粮的百姓进行交易。任何货物和劳力都可估价交易,获得粮食。
对于许多一无所有的新落户安家的百姓而言,则采用暂借的方式获得救命的粮食。待得水稻成熟之后,以收获的稻米偿还所借的粮食。由衙门专门进行中间担保和估算交易,以保证公平,避免纠纷。
居巢县衙门目前在居巢县百姓心目中的地位还是很高,有居巢县衙门作为中间担保,买卖和借出借入的双方都有安全感。毕竟在数年混乱之后,居巢县百姓可是轻易不肯相信什么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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