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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虽有点奇怪、散漫而又退缩的人,但仍保留一两项可爱的习惯,如在人行道上漫步时自言自语。这也许有些退化,但当前谁不如此?退化,但忠于自己的时代。毕竟,每个人都会有面临选择的时刻:他该向前走,还是向后退?不去赶每一阵流行的小旋风,并没什么可耻。只要知道自己过得有价值、能坚持,成为自己这一代的中流砥柱,就够好了。而如果安妮想回来——那么他会开门请她走路。
或许不赶她,这要看,看她回来的诚意而定。
这些想法使乔治顿觉颇为安慰的在人行道停下脚步,眼前已是国王路,他正巧可做出等着过马路的样子。道路两旁有许多服饰店,前面就是他所住的水湄街,一条死巷,按他的脚步计算正好有一一七步长。他最初到此居住时,这些乔治王式的住宅看起来有种谦逊、朴实的魅力,住户都是些靠着十五镑周薪过活的年轻夫妇,地下室还悄悄出租以逃税捐。而现在那些较低的窗口都围上了铁栅,每幢房子前都塞了三辆车子。长久以来,乔治已养成一个习惯:他经过这里时会用心看看哪些车是他熟悉的,哪些是不熟悉的;那些不熟悉的车子里,又有哪几辆装置了天线及额外的镜子,哪几辆是看来悦目的小货车。他这么做的部分原因是为了测验自己的记忆,以免自己的心智因退休而萎缩,就如他在这些日子里学着记住坐车到大英博物馆沿途的店铺名称和他知道他的住所中每道梯间有几级阶梯、还有十二扇门每一扇是开向那一边一样。
但是乔治这么做还有另一个理由,那就是恐惧,每个职业情报员各自有不为人知的恐惧。或许,他因远离过去那个复杂的环境,而忘了他曾经结下的仇敌,而其中一个却找到他,要算这笔帐。
街底有个正在溜狗的邻居看见他,抬起头来说了些什么,但他知道她的话题必定又是与安妮有关的,便故意不理,径自穿过马路。他的住处一片漆黑,窗帘就和他离去时一样地合拢着。他爬上前门的六级石阶。安妮走后,打扫的女工也不来了,目前除了他以外,只有安妮一个人有钥匙。大门上有两道锁,班翰式的复锁和恰比式的管状锁,还有他自己装置的两道暗桩:用两截如大拇指甲一般大小的橡木薄片,分别嵌在班翰式复锁上方以及下方的门上。这种暗记是他干情报工作时的旧习惯,最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他又开始使用,也许是他不愿意让她吓到自己。他用指尖挑起了那两片木片,开了锁后推开门,同时感觉出日间班的邮件滑落在地毯上。
有什么杂志到期了?他想着。《德国生活及文学》?《语言学月刊》?是《语言学月刊》吧,他想,一向过期的。他亮了大厅的灯,弯身看邮件。一份他的裁缝寄给他的帐单,开列一套他不曾订做的西装款项,他相信目前大概穿在安妮的新情人身上;一份由韩里市一家修车厂寄来的安妮的汽油账单,(老天,他们到韩里去干吗?十月九日就没钱了?)一封来自密德兰银行英明罕分行的信,说明当地兑款的方便,收件人为安妮·斯迈利夫人。
他望着这封信想着。他们到英明罕又是干什么去了?老天爷,谁会到英明罕去谈情说爱?英明罕在哪里?
他正思索着这个问题时,突然看见置物架上有一把陌生的伞,那把伞是丝质的,有皮把手及一个没有刻上姓氏字母的伞扣。由于这把伞是干的,而且置物架上亦无水渍,他心中立刻想到,它必定是在六点十五分雨开始下之前就放上去了的。这是把相当雅致的伞,虽不是新的,但它的金属环几乎没有任何擦痕,因此这把伞必定属于一个相当灵敏——甚至年轻的人所有,例如安妮的新情人。然而这把伞的主人知道门上有木片且知道在进入屋内后如何把木片放回,并且有在弄乱也阅读过信件后又将之夹回门缝里的机智,那么很有可能他也认识乔治·斯迈利,而且不是个什么情人,而是象他一样的行家,曾和他密切共事过。用情报员的行话来说,这人认识他的“笔迹”。
客厅的门开着,他轻轻将门推开些。
“皮特?”他叫了声。
借着街灯透进室内的灯光,他看见沙发的一端伸出一双交叠着的鹿皮皮鞋。
“如果我是你就不脱外套了,老伙伴,”一个友善的声音说:“我们有一段长路要赶呢。”
五分钟后,穿着安妮送他的一件棕色风衣,同时也是他仅有的一件干外套,乔治·斯迈利交腿坐在古皮特那辆异常通风的跑车里,这辆跑车原先停在附近的一个广场上。他们的目的地是亚斯科,一个以女人及马匹闻名的地方;较不闻名的是,那里也是欧莱肯先生所住的城市。他身兼许多委员会的资深顾问,也是监督情报局的大员。或者,照古皮特的说法,是几个政府机构的班长。
同样的时刻,在翟氏预校中,罗比尔正了无睡意地躺在床上,想着最近他每日照顾杰岷时所观察到的几件奇事:昨天杰岷把雷兹吓了一跳,星期四他偷了游小姐的信。游小姐教授小提琴和素描,温柔可人,所以比尔很喜欢她。雷兹是园丁,舍监说他是欧洲难民,难民不会说英语,即使会也非常有限。但昨天杰岷却和雷兹说话,请他帮他找根汽车的撬棍,而且是用难民的语言说出来的,雷兹当场吓了一大跳。
游小姐信件被窃这回事更要复杂得多。星期四早上比尔从教堂回来,到教职员办公室去拿班上的作业簿时,办公室的餐具架上有两封信,一封是寄给杰岷的,另一封则是寄给游小姐。杰岷的那封信是打字的,而游小姐的那封却是用手写的,字迹歪扭,与杰岷的字颇为相似。这时办公室里空无一人,他拿了作业簿静静地想要离开,却碰见刚跑完晨跑,脸红气喘,由另一扇门走进来的杰岷。
“该走了,大象,上课钟响过了。”他弯身看着餐具架。
“是的,老师。”
“天气不太好,嗯,大象?”
“是的,老师。”
“那么,快去吧。”
走到门口时,比尔回过头来。杰岷已站直了身子,背靠着墙翻阅《每日电讯报》,餐具架上空空如也,两封信都不见了。
是不是杰岷写信给游小姐却又改变心意将信收回了?求婚,也许?比尔心中又浮起另一个想法。最近,杰岷弄来了一架老旧的瑞明顿牌打字机,还亲自动手将它修理好。他那封信会不会是自己用那架打字机打的?他是不是因为太寂寞,所以写信给自己,而且还偷别人的信件?比尔朦胧睡去。
第四章
古皮特虽懒懒地开着车,但车行速度却极快。秋天的气息充塞在车中、一轮满月流泄着皎洁的银光,开阔的四野上笼罩着蒙蒙雾气,还有冻人心骨的寒冷。乔治不知道皮特有多大年纪,他猜大约四十,但在这样的亮度中,他看起来倒象个在河上摇桨的大学生;他以大幅度的动作操纵变速杆时就象是划船过河一样。无论如何,乔治急躁地想,这车子对我来说嫌太年轻了。车子已经飞驰过兰尼米德(译注:位于伦敦之西,泰晤士河南岸的一处田野),往艾格翰山奔去。他们上路已二十分钟,乔治问过一大堆问题,却只得到无关痛痒的回答,此刻他心中有种不可名状却令人厌烦的恐惧。
“我真奇怪他们竟没有把你和我们其它人一样给撵了出去。”他使劲将风衣裹紧些,不太愉快地说:“你具备被撵走的各种资格:称职、忠实、谨慎。”
“他们让我主管行动组。”
“哦,上帝。”乔治说着打了个冷颤,拉高衣领环绕着他肥厚的下巴,为了避免思及其它更扰人之事,他陷入回忆中:布列斯顿,以及被行动组当作总部的那间阴森森的校舍。行动组是冷战的先锋时期在韩彼尔的的建议下,由老总下令组成的。那个时代谋杀、绑架及恐怖勒索都是司空见惯的手段,而其首任队长即是韩彼尔所任命的。他们是个小组,约莫十二人,负责代海外分部做他们认为太卑鄙也太冒险的“打了就跑”的工作。老总常说良好的情报工作,是平缓且温和的,然而行动组却是例外,既不平缓也不温和,故而倒能反映出韩彼尔的脾气。却不具有老总的气质。他们单独工作,因此总是躲在一堵顶上插有碎玻璃及倒钩铁丝的硬墙后,从不暴露身分。
“我问你‘横向主义’这个名词,对你有没有什么特殊意义?”
“当然没有。”
“那是当今‘马戏团’内的信条,我们以前的联系是上下,现在则是并行。”
“这是什么意思?”
“在你那个时代,‘马戏团’的行动是以地区为单位:非洲、东欧附庸国、苏联、中国、东南亚等等区域;每个区域都由其领导人自行指挥,老总高高在上,控制大局。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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