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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豆腐西施到底力小,眼见得怀里抱着的女儿要被瘟七拖走,猛然跳起来,披头散发,状若癫狂,扯着嗓子叫道:“就是县台夫人来了老娘也不怕,老娘就是上了县大老爷的床又怎的?老娘是县大老爷的人,你今儿要是敢把老娘母女怎么样,县大老爷回来饶不了你!”
其时,周围已是围了不少人,听得这般说话,哄闹声四起,王婆子吓道:“这话她也敢说出来?烂在肚里就罢了,她死鬼老公族里的许老爷子这回怕是要气个半死。”那瘟七也变了脸色,犹豫半会,终是啐了一口,带着手下走了,只余下那豆腐西施抱着女儿痛哭失声。
清河县城不过十里方圆,人人沾亲带故,一传十,十传百,这事儿传眼就是全县都知。王捕头满心忐忑不安,方要寻云典史出个主意,却见得日日呆在后院不出的县台夫人,从屏风后绕出,竟是走入了前厅。
堂上的属官纷纷回避,王捕头正要急急退出,突听得县台夫人唤道:“王捕头留步。”
王捕头的冷汗从背心一路流了下来,同僚们俱是“你自求多福”的眼神瞟着他,早退了出去。
齐粟娘看着脸色苍白的王捕头,微微一笑,道:“王捕头,外头的事儿,你想是听说了?”
王捕头脑筋急转,想不出推托之词,只得结巴道:“回夫人的话,小的听说了。”因着捕头无品无级,不过是未入流的胥吏,也不能称下官,在七品孺人面前,只敢称小的。
“那瘟七是什么人?”
王捕头听得是问瘟七,连忙答道:“回夫人的话,那瘟七本是姓温,大名叫温报回。祖上三代都是清河盐场的灶户,还出过盐场主事。原有些家财,到他这代便败了,只把灶口买断,得钱度日。因着爹娘早死无人管教,平日里欺行霸市,无恶不作,被县大老爷抓回来打过两回板子,如今也算老实。”
齐粟娘轻轻一笑,道:“如此说来,那卖豆腐的寡妇确实欠他十吊钱?”
听着“卖豆腐的寡妇”几个字,王捕头的汗又流了下来,吞了口口水,道:“回夫人的话,确是她男人死前欠的帐。”
齐粟娘点了点头,道:“虽是欠了帐,也没有强卖人口的道理,公堂上的事,妇道人家不便多嘴,让云典史看着办吧。”竟也不再多问,转身又回了后院。
正文 第三章 清河县的豆腐西施(三)
王捕头没料着这般容易过了关,暗抹了一把汗,走到厅门口,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云典史拖到一边,问道:“怎么样?她问了什么?”
王捕头庆幸道:“到底是官家夫人,贤惠的紧,竟是没问一句,只说了那瘟七不该强卖人口,让大人你看着办。”
云典史呆了呆,眉头紧皱,喃喃道:“她这是什么意思?看着办?看着什么办?是看着县大老爷不在的时候赶紧办了?还是——”
王捕头一吓,惊问道:“大人,你是说,夫人的意思是——”
云典史哼了一声,摇头道:“许是我多想了,只是这位夫人说起话来,倒叫人看不清深浅。”又沉吟道:“瘟七去要帐,也是天经地义,虽是不该强卖人口,但到底没成事。若是县大老爷叫看着办,我自然二话不说,把那瘟七锁了,如今却是夫人叫看着办,我是该去把瘟七锁了,还是把那寡妇锁了?”
王捕头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结巴道:“大人,有句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云典史横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那些破事儿,别以为县大老爷和你一样!夫人是什么人?是太后跟前侍候的人,夫人的哥哥是九皇子府里的管事,你那黄脸婆比得了么?”又悄悄道:“县大老爷仍是日日给你三文钱,叫你买豆腐,夫人来了也没有断过?”
王捕头到底也曾随陈演到过淮安,历过那迎亲的场面,心里惊吓,听得他问,苦笑道:“大人,我就算有心献殷勤,也不敢当着县大老爷的面自个儿掏钱去买那豆腐西施的豆腐脑。这不是作死么?”
云典史瞪了他一眼,转身牵了马,又回头看了王捕头一眼,突道:“县大老爷看重你,方才把这些私事儿托付,你别晕了头,替别人作了枪使。”王捕头愣头愣脑,云典史早已出了栅门,骑上马,回家去了。
第二日,云典史出门时从马上摔了下来,跌伤了一支胳膊,不得不请了病休,在家中休养。那瘟七胁逼许寡妇的案子便也无人主办。
知县、县丞外出,典史不能理事,那清河县林主薄站在前厅,看了满屋子垂头不语的同僚一眼,道:“十一月初一的验粮期眼见着就要到了,闸口那边的漕船越来越多,王捕头你留下,其他都随本官去闸上盯着,能少死几个人也是好的。县大老爷回来必是欢喜。”说罢,就领着众人出门而去。
没得几日,陈演连夜赶了回来,把林主薄等人惊了一跳。王捕头看着他大清早一进门把公事交代完毕,转头就进了内院。他看了看一脸困顿却似是听到了小消息儿,面带喜色的汪县丞,忍不住骑马跑到了胭脂巷云典史府上,对着养得比前更肥了些的云典史,着急道:“大人,这事儿我们若是不先告诉县大老爷,叫他在夫人面前吃了排头,可饶不了我们。”
云典史慢慢喝了口茶,摇头道:“不把这内院里的事儿先瞧明白了,我们这些下头办差的也不好胡乱行事不是?这些事儿到底是夫人作主,还是老爷作主,就看这一遭了。”
草堂后院五间旧瓦屋,正中一间作了堂屋,供着陈家父母牌位和神柜。左厢是陈演书房,右厢是两人内室,另有两间装满了齐粟娘的嫁妆,右厢房亦被齐粟娘的嫁妆装饰得富贵异常。
右厢房中间用朱红云锦帐隔成一内一外,里面是一张江宁拨步描金大床,三面雕花,锦带银钩上挂两层床帐。床帐里头一层是苏州桃红纱绢,外头一层是齐粟娘亲手缝制的大红莲枝绸帐。红绸锦帐中莲子百合双枕、鸳鸯绣被皆是平滑光彩,隐隐透着一股残荷清香。
外间摆着三个红木镶银大衣柜,其余圆几、妆台、春凳俱是一色儿红木镶银。妆台上一只雕漆平软螺甸大妆盒,里头七品诰命戴珠凤冠耀眼生辉,镂银粉盒里关玉和的荷香粉,边福茂的玫瑰胭脂、隆德生的螺丝黛香气扑鼻,男人梳辫用的刨子水也摆了两锡瓶。
陈演一边伸长双臂,由着齐粟娘替他脱下官袍,一边长叹道:“皇上打塞上西巡回来,接着高士奇的弹骇,竟是把索额图下了天牢。邸报里都写着。我在淮安听张大人说,皇上派三阿哥和八阿哥去审他。三阿哥倒也罢,八阿哥却是……”
齐粟娘一呆,张口要问,又忍下来。她替张演换了常服,打水抹了脸,方过去关紧了房门,悄声在陈演耳边道:“张大人就是为了这事召你去淮安?”
陈演点了点头,笑了起来,轻声道:“张大人乘机去了几个攀附索额图的河道大员的职。”顿了顿,“张大人说,寻个时机,奏请皇上让我依旧专务治河。”
齐粟娘抿嘴一笑,纳了一福,笑道:“恭喜县大老爷,贺喜县大老爷,升官事小,治河事大。”
陈演哈哈大笑,回身作礼,道:“知我者夫人也……”
两人正在调笑,忽听得中门外梆声响起,衙役大声禀道:“大人,有急务。”
陈演一愣,顾不得穿上官袍,低头在齐粟娘额上轻吻一下,道:“今儿别忙活,我歇一日,带你出去逛逛。”便转身去了。
齐粟娘看着陈演的背影,慢慢把污了的官袍和行李里的脏衣收拾出来,一堆儿抱到院中,放到井边的大木盆里。她待要去汲水,又想了想,轻手轻脚走出中门,侧耳细听;果然听得前厅里传来王捕头的声音。
“……大人,此事怎生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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