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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蜃梦（第2页）

随着视野掠过此段文字的最后一句，一团光点突兀的自青中缓缓浮透而起，与这片笼罩在庐阁外的天穹清光不同，这枚光团的颜色更加温暖，像是冬日里的暖阳。

李越犹豫片刻，而后伸手触摸，指尖触碰到光点的瞬间，无数流光从中溢散而出，无数画面如潮水般涌入脑海之中，在无数的色彩里，一切画面又瞬间压缩成一道细线，最后就连这条光线也彻底隐没于黑暗之中。

……

……

“士曰：至圣者矣，不在乎于风流，溢词，而在于志之广进，性之高立，遂有文书流传，天地一清。”

晦涩的诵读声自耳畔响起，当李越艰难的撑开极为沉重的眼皮时，面前那座叩道庐此刻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自窗棂一角漏下的天光。

屋内桌椅错落，明明窗后，有几根嫩芽正从檐下花树上生发而出，春光明媚里，有一道人影自眼前闪过。

“刘书，自近日起，你便性子惫懒，常目无师长，肆意妄为，我且问你，所谓君子之道，在于何也？”

李越，或者说现在正被称为刘书的李越，在这句话落下后便做贼心虚般猛然抬起因打瞌睡而低垂的头，然而还未等李越组织好语言开口辩解，一道干涩的声音便在屋中突兀响起，苍白无力的解释忙不迭的从自己的唇间涌出，慌乱的掩饰着窘迫的脸色，这样滑稽的情况，自然轻易博得了几声来自同舍学生的嘲笑。

教习敛了敛眸中的怒火，他不过稍一环顾，四下窃笑声顿时一扫而空，还未等李越庆幸，他便复又将目光放回到李越身上。

注视着眼前这位正站立在熹微晨光中而被天光遮掩，脸色不明的教习，李越的心头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后怕与紧张。

而属于刘书的记忆，也在此刻如入海江流般一股脑的涌入李越颅中，在这片混杂着无数闪回画面与斑斓色彩的记忆海洋里，他很快便想起了一切。

这座被冠以枯荣之名的书院，在罗州显然颇负盛名，它不仅仅是罗州所有书者学士向往的最高知识殿堂，更有无数名君大儒尚处于无名小辈时栖身此地研习学问，待到风云起时一朝腾起，名震天下。而这些自此地而出的辉煌人物的经历，也为整座书院添上了无数浓墨重彩的笔触。整座书院学知传承数代，早已贯通古今。

而醴原刘家世代公卿，在姜国乃至于整个罗州都有着极高的威望，只是近三代以来，放眼全族，仅现任家主刘全，官至姜国尚书右官统，乃正二品之职，其后便是其伯父刘默官至中政偏院副文，是为从二品之职，其下诸人，再无人能出其右者。

遂至今未能有挑起大梁者，刘家之名，也已不复往昔昌盛。

身为刘家中人，刘书自小也被寄予家中厚望，自幼时起便与长兄刘振同学于刘府，然而与长兄相较，则常居于下风，其兄进考夺魁，入府京大书院研习文法学说，幼时便曾脱口成诵，十岁便成“解文悟真”，更被姜国右学贤李知誉为“有曲文之才赋，辨古今之通闻。”

姜国文官制度共有屡层科考，自下而上分别是偏试，正试，上试，成考，进考。进考共入围三十三者，第一称为冠魁，第二称为知源，第三则称为学全，剩余三十者，则统称为进生，可入府京大书院研习文法学说。

至于刘书，则与长兄刘振截然不同，虽同学于刘家书堂，却屡次折戟于上试。已知上试每两年一次，共入围六十六人，而在李越观览的刘书的记忆里，他早已考了五次上试，自十二岁时起，直至二十二岁止。

这样屡试不中的状况显然让刘家蒙羞，甚至一度让其父刘静捶胸顿足郁郁难欢，所幸其长子才智过人，才将族内微词压下。

而兄弟二人更是情谊深厚，长兄虽忙于学业，却也时常辅导勉励刘书，才让颇为失落压抑的刘书继续学业。

为了能够给自己弟弟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也为了能够让他摆脱家族的束缚，刘振以府京大书院文首的身份独往枯荣书院，在其举办的聆玄道会上蟾宫折桂，文言论道时以一人之力辩道枯荣书院院首樊煜，金江饶家饶釜，南青岳家岳渟，竟无人能以道论胜之。而在武论上，他则以文道化武，力战天明江静江亭首座沅旌，轻胜而走。

以一己之力一举夺得文武二首，被枯荣书院院长岑溪赞为“文思化海，言定道成”，同时也被天明江静江亭明月上师誉为“文武皆承，冠绝时辈。”

而在其长兄的委托下，刘书几乎是立刻便被接入了枯荣书院中，跟随无数名师学习，以期某时，他也能如其兄一般威震四海。

……

……

“君子之道，在于心，显于行，心念成时，以行承矣，自此便与心所欲，乃脱樊笼哉……”

没有做出任何思考，李越便已知晓是谁此刻正在吟文诵道，身侧这道声音虽不响亮，却如这样一个清澈的早晨般同样清澈洁净，仿佛一泓溪水，潺潺汇入流光之中。

“很好，有理有据，行文论调已颇有大家之风。至于刘书，今日我便罚你抄写《君子论·始篇》三十遍，可有怨怼？”

屋内紧张气氛随着这句话的响起而悄然一松，李越还未反应过来，自己便已低头称是，他试图重新掌握这具刘书的身体，在尝试多次后，他终于确定了，自己现在仅仅只是一个寄居于刘书体内一隅的看客，没有任何改变其选择与做法的权力，唯一能做的就是和电影院的看客一样静静的观赏着这段属于刘书的往昔岁月。

随着自己应允的声音落下，教习终于不再与自己纠缠，他将视线重新放在手中墨卷上，慢慢踱步而去，于温润天光下拉出一道斜长的乌影，落在屋中一角。

在这段对于刘书而言煎熬漫长的学习时光里，李越却成功的接触了一个自己从未有接触过的领域，在不断的聆听中，他越来越感到心悸与激动，在将这位教习的言论与自己曾在苍海郡道司讲道堂学习时，王师所述之《道论》的不断对比中，他越发确认，面前这位教习所述之道，正是自己阅读《道论》时，在书页一角发现的，以寥寥数语一笔带过的“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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