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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修这一倒,艮字府瞬时没了主心骨。顾锦连连道自己无能,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叫下人将顾修和顾夫人一道送回怀古院,而后望着身后贵客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周文出面,先是叫顾修的长随去请家中医师过来,又叫侍卫们将顾二公子抬回双鹤听泉好生照看着。赵明有心帮着艮字府主持一下,却又敌不过自己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比不得坎字门的一直在身边,略懂一些府中情况,只得站在一旁暗自恼火。
“文白兄,有文白兄在此,锦才略心安,如若不然,大哥突然倒下,却不知如何是好了。”顾锦羞赧的用一旁侍女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连连道谢。
“子华不必多言,北三门本就交好,相互照拂也是应当。只可叹修远兄竟遭此大罪,实在是……”周文叹了口气,又道一堆人围着对艮字府更是不好,叫席征带着赵家兄妹和姬白先回去,这边留他一人便好。
席征本就不大爱掺和这些事情,听着周文白这样说,便点了头。席征点了头也由不得其他人再多说什么,赵双心道不能给文白哥哥添麻烦,拉着一脸不忿的赵明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这下怀古院就剩下顾锦和沈平。沈平同顾修搭着姻亲,两人自幼一见如故,关系十分密切,此时定是要留在院内守着的。顾锦现下是艮字府唯一能够说上话的主子,也要去主持家务。
周文想了想,道,“子华,现下修远兄病者,家中琐事便都要你来打点了。你本不善着些,但此时,也不得不做。”顾锦一脸羞惭的点头应是。周文点了点头又对沈平说,“平之兄,你向来谨慎,就劳你在此照看修远兄和嫂嫂,子光一个人在双鹤听泉,那头不知该如何,我便去那头看看吧。”
沈平一心都吊在顾修夫妇身上,也点了点头,道,“子光这次突然发狂,不知是何缘故,须得叫张家的来看看才是。”
周文忧心忡忡道,“先前元佑病重便叫人去请了张家二公子过来,谁料西边突发洪水耽搁了,现在那头还在抗洪,短时间内怕是请不过来了。”
沈平摇了摇头不再说话,周文用扇柄拍了拍顾锦的肩膀,叫着廖忠往双鹤听泉的方向去,身后阿菊阿竹一道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锦瞧着周文的背影,脸上羞赧神情慢慢消失。他眯了眯眼,沉思片刻又换上一副忧心的模样,和沈平道了歉也匆匆往前厅去了。
周文一路步履匆匆,到了双鹤听泉见着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着许多侍卫,便叫廖忠将人都唤了出去,只留自己带来的坎字府侍从跟着,叫阿菊阿竹守在门外,独身一人进了卧房。
卧房里顾辰已经醒了,被怕他发狂的侍卫用麻绳绑的结结实实,又怕他挣扎间咬了舌头,口中堵了厚厚的粗布。
周文将门关好,慢悠悠地搬了把椅子坐在顾辰床前,啪的一声将扇子展开,仔仔细细将人瞧了个便才啧啧两声,“子光,你瞧你现在这个样子,和小时候被你关在仓库里的我,可有几分相像?”
顾辰怒目圆整,额间青筋暴起,早就不似寻常人,倒像是什么未开化的兽类。
“早些年坎字门势微,便是人人可欺。你瞧不过我事事强于你,就偷偷将迷魂药放在我碗中,再将我关在这双鹤听泉密不透风的后仓库,只道从未见过我。”周文嘴角微微上挑,语气温和,慢慢的陈述着,“那时我父方才仙逝,母上腹中怀有我已七个月的阿弟,一天一夜都找不到我,外头又下着暴雨,以为我也出事,情急之下腹痛难忍,早了六十多天发作,疼了两天两夜终是带着阿弟走了。”
他嗤笑,“你胆子小,见着我母亲躺在产房里就偷偷叫人将我放了,当晚就处理了所有知情的人,只当我是自己贪玩跑进那仓库。瞧,最后我也认了,我是自己进去的,和你无关。你是不是就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一手叫我母亲死于非命,坎字门风雨飘零,你顾家更是以大不敬为由将南三门西二门都请到了燕都,决意将叔父送去了苍林关。你这些年是不是很得意?瞧你后来硬是在这双鹤听泉建别院,又频频搞大女人的肚子。这些年,不能和别人同享当年的光辉,憋坏了吧?”
周文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将塞子拔开。
“像你这种蠢货,早年仗着自家是北三门之首,就觉得处处强于我。却不知你们顾家皆是鼠辈,烂泥扶不上墙,偌大的家业有一半都归了我坎字门。你想什么我一清二楚,你不服?小时候被你踩在脚下的人现在你得敬着,挺难受吧?所以我不要的奴隶你便肆意玩弄,觉得高我一头。阿莲的滋味如何?我一手调教出来的,比你那些大着肚子的女人玩起来更痛快吧?阿莲体弱,总喝安神汤,以你的性子,总要嘴对嘴喂了才好。”周文笑眯眯地说,“所以里面加一些松根叶揉着鼠尾花进去,你也吃的痛快。”
"松根这种东西,真是奇了,单单点着是那些个贱民们用来宁心安神的,但若是同食松根叶与鼠尾花,再配着松根成日里熏着,时间久了,可令人狂躁。一南一北两种性子截然不同的东西能掺和到一起,你说谁能想到?"
周文笑得前仰后合,捏着扇子的指尖发白,“元佑那孩子当真乖巧,这么喜欢你这个叔叔,天天缠着往你屋里呆。我母亲亡故后你得意洋洋从八卦楼拍卖会上买的这幅画,画轴里面有可大有玄机。本来想着让你艮字门无后而终也就算了,结果你和叔侄情深,害得我又想多看看你们顾家是怎么慢慢绝后的,才让你那侄儿多活了几年。”
他冷笑着站起身,将手中白瓷瓶里的松根汁液往顾辰鼻尖点了点,“我且告诉你,托你们艮字门的福,叔父在苍林关那种地方孤独终老,张家那边决计不会派人来了。这日子还长着呢,十年、二十年,你就这么疯着过吧。等疯够了断了气,下去见到你那短命的侄儿,记得赔个不是,若没有你,他总能多活个七八年。”
白日里的燕春院不似夜晚灯红酒绿,妓女小倌都躲在房里不出来,生怕被昙香妈妈撞见,准没好事。
阿梅握着一个香囊站在三楼尽头的房间门口,沉默不语。香昙将自己涂满白粉面目全非的脸塞到阿梅面前道,“进去呀,再不进去可就看不到了。”
阿梅笑了笑,说了句好,推门进了房间,看到那个四肢无力躺在床上的人。
“你来啦?”阿莲轻声说。
阿梅嗯了一声,走到床前将阿莲脸上遮着的帕子取下,沉默不语。
阿莲原本明艳可人的脸上布满了铜钱大小青青紫紫的淤痕,有几个破了皮,正往外流着脓,望着极为可怖。他扯着嘴想笑一笑,刚提了下嘴角,脸上淤痕就又破了几个,让他不得不收了笑。
“你来看我了,说明顾二公子也活不久了。”阿莲盯着床头横梁淡淡地说,“不知文白先生觉得我这卑贱之人办事如何,可饶过我亲族?”
阿梅站在阿莲床头前,将耷拉下来的红色帷幔又扎起,帷幔上缀着的璎珞摇摇晃晃。阿莲手足无法自控,意识却十分清醒,“你瞧,我浑身都是毒,连床上缀着的也是毒。五脏六腑都被毒钻孔了,日日疼的睡不了,解手都只能解在床上,我要死了,下去可能做个明白鬼?”
“安神汤,只是少量的喝会扰人心绪,但若是大量的喝,喝的多了,体内两种相克之物混杂,会上伤内里。”阿梅左手往右手手腕抓去,却抓了个空,他默然又摸上自己手中荷包,道,“你日日都喝,阿莲,顾二疯了,你也该死了。”
阿莲脸上讥讽的笑意一闪而过,带动面上脓疮破裂向下流着红白夹杂的液体,讽刺地说,“你亲自动手?那安神汤是你亲手端给我,以我亲族相逼要我日日喝尽,一天也不能断。那这黄泉路,你也要亲自将我送上去吧?”他癫狂大笑,“自我五年前见你你便醉心佛法,成日里无事便念经文,原先我以为你只是为你不知所踪的姐弟祈祷,却原来是忏悔自己的罪孽么?早些年的阿诗、阿音,到大将军的阿简,怕也都是你动的手吧?”
阿梅不答,从荷包中掏出一支青玉瓶,将小木塞扒开,幽幽梅香在房中散开。
“夺命香,我先前怎么没想到,这味道和你身上的梅香竟是一模一样,想必文白先生早有测算。你一个奴隶,如此尽心尽力为主子做事,不怕哪日主子厌弃了你,今日之我就是明日之你么?”阿莲咬牙,面目逐渐狰狞,脸上脓疮接连破裂,“阿梅,只恨我不争气,我真想看看你会是个什么结局,我下去后,定会守在桥边,看看十八层地狱里会不会有你的身影!”
“我定是在地狱里的。”阿梅平和地说,将青玉瓶中液体喂入阿莲口中,看着那瞪得圆滚滚的眼睛说,“你爹娘在赎罪山又给你生了一个弟弟,主子恩赦,叫你弟弟脱了奴籍送去给一家农户抚养。你办事牢靠,主子会养着阿兰,他不会有事。”
阿莲原本疯癫的表情顷刻消散,冰凉的液体流入喉中,而后向五脏六腑散开。他视线逐渐模糊,自面前这张美艳动人的脸后看到了被供奉在架子上的九天神佛,他喃喃道,“原来那菩萨,也是夺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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