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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进小竹的家。小竹解释得头疼,无奈侧侧魂不守舍,走不出装扮的身份,逼着她叫娘。紫颜一进屋,小竹如蒙大赦,冲过来叫道:“先生快来救人!”
侧侧望着紫颜,很陌生的一张脸。紫颜笑笑地走近,长生蓦地想起,叫道:“先生,你今日易过容了,少夫人怕是认不出!”紫颜歪头想了想,从袖中拈了一支香肃然静立。
这个人和他持的香的气味,有一种说不出的似曾相识。侧侧像观赏域外奇珍般在他身边来回踱步,紫颜特意把身上的冰梅纹库金镶兜罗锦衣招摇来去,以期唤起她的记忆。侧侧忽然骂道:“呸,哪里来的贼,穿得像个戏子,真难看!”
紫颜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伸手去揽她。谁知侧侧突然取出金丝玉线飞针刺来,长生来不及惊叫,她已穿过紫颜的袖口,正想缝下一针。
手顿在半空,她犹如望着梦中人,徐徐问道:“我……是谁?”
紫颜苦笑,“不管你是谁,总之泼辣不减,唉!”
小竹瞧出究竟,拍手笑道:“太好了,夫人醒了。天哪,吓坏我了。”长生走过来拉开她,心想若不是她,侧侧也不会入戏太深难以自拔。
侧侧一眼瞥见,连忙护在小竹身前,喝道:“你们别欺负她,她是我女儿!”两人一听又傻了。却见侧侧半蹲下(禁止),对小竹道:“你愿意做我的干女儿么?”小竹愣了愣,用力抱住她,大声道:“干娘!”
紫颜皱眉看着缝在一起的两只袖子,递向长生。长生扑哧一笑,紫颜哼了一声,古怪的神情像足了被教训的顽劣孩童。
花月客栈里,众人与小竹一起用了早膳。饭后,紫颜为侧侧诊断,看是否留了后遗症。侧侧不信会有事,兀自惦念着如何为小竹善后。紫颜拗不过她也就罢了,着厨房泡了一盅自带的玉叶长春,悠闲地品着茶。
侧侧想到小竹的身世,忍不住泪光潋滟,问紫颜:“小竹她娘,是不是真的活着?”她满怀期望地看着紫颜,似乎他就是神,他所说的一切将成为现实。小竹亦如被宣判的无辜者,等待昭雪的时刻。
紫颜突然明白为什么他会修改画上的眉眼,为什么不依照小竹的描述去画她的娘亲。他不想看到小竹成为孤儿,更重要的是,那一刻冥冥中有个声音在呼唤,就如他最初修习易容术之时,呼唤他的声音一样。
为了给这世间以点滴的希望。就是心中残存的这点愿望,使他乐于迎难而上,对天改命。这如今也是小竹内心强大的意愿,她一定要找到娘亲,找到唯一的亲人。然后,才可以安心地幸福地活下去。
于是紫颜缓缓地点头。
“她一定活着,等小竹找到她。”紫颜说完,看侧侧飞泪拥向小竹,两个人孩子般地抱头痛哭。他轻皱着鼻,禁不住这温情脉脉的场面,故意打了个哈欠,喃喃地道:“好累,好困。你们守着,我先回去补睡一觉。”
“慢着!”侧侧叫住他,“借她的手一用是怎么回事?不说清楚,不许回去睡觉。”
“离此地一百里外有座怪山,崖上近千个岩窟风穴里藏有一种奇花。我要请小竹姑娘亲手去摘那种花。”紫颜绕过满腹疑虑的众人,悠然去了。
不料午后时分,小竹突然不见了,长生在客栈里遍寻不着,想到那女孩竟辜负了他们的期望跑了,恼怒地对侧侧道:“我去收拾行李,别又短少了什么。”侧侧道:“不许没证据先怀疑人,小竹是我干女儿,你瞧不起她,就是冲着我。”
长生忍了气,小声嘀咕半晌,紫颜故意掐指推算。侧侧扑哧一笑,道:“咦,你竟学了算命不成?帮我看看她去了哪里?”紫颜道:“不用算,也知小竹一定会回来,不会一走了之。”侧侧开心地点头,“好,你们慢慢等着她,我去缝两件衣裳,做干娘的怎能没什么见面礼!”长生怔怔望了少夫人满怀柔情地离去,有人疼真是好呵,想到娘亲,他的心又是一恸。
没多久,小竹像泥鳅般游回了客栈,捧了一束新采的鲜花,如红绡翠锦,极尽芳菲之色。长生“啊”了一声,心里却很欢喜,道:“给我家少夫人的?”小竹点头,露齿笑道:“我想起桃林坡上有花开了,特意为干娘摘了些。她在么?”
长生指了指屋子,看见小竹蹦蹦跳跳地走进去,他忽然觉得,起码在此刻,小竹比他更幸福。
远行的马车携了众人驰向千丈峰。
侧侧与小竹既似母女,又如姐妹,唧唧喳喳亲密闲嗑聊天,把车里另外三人吵得直皱眉。小竹一旦立了决心改邪归正,说话越发讨喜,侧侧也忘了先前对她的评语,对她宠爱有加,真当是亲人一般照顾。
一线线高低错落的尖细声音争先恐后跑进长生的耳朵,而后在脑中盘旋乱窜,揪成一团散麻。他越听越是烦躁,忍不住对紫颜抱怨道:“少爷,易容术里有没有一招可以让人暂时听不见声音?”紫颜道:“用迷香?”长生连忙打量侧侧和小竹,两人谈得兴起充耳不闻,他便暗自窃笑,“再好也没有了。”
紫颜遂摸出一支香,刚持在手里就被侧侧伸手一捞,掀起帘子丢了出去,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倾谈。长生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望了萤火微笑,像是从不认识紫颜。紫颜也不在意,从袖子里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块香,放于鼻端轻嗅。侧侧再度来夺,那香就如送到她手上似的,前一刻在紫颜鼻端,后一刻就安然躺于她手心。
她抢了两回,小竹乖觉地止声,怯生生地看着紫颜,两女终于停了絮叨。长生大觉清净,忙道:“少爷,要不要小睡片刻?”若是紫颜睡了,那两人就该安神静气学做淑女了。紫颜笑眯眯地摇头,眼神却复杂地透露着其他意思。长生垂下头去,察觉到侧侧废话连篇的用意,又偷眼瞥向萤火,亦是等着看戏的架势。
车厢内静默无声,车轮嘎嘎碾过黄土,行上了颠簸的小路。紫颜奇怪地扫视了一圈,蹙眉凝思。今次大家的耐心都极好,居然无人有任何疑问。对那山、那花,众人约好了一般不闻不问,像是笃定他会先开口说出。
话在嘴边徘徊,急等着献宝,可识货的买家全成了精成了老狐狸,一个个放长线等大鱼自动上钩。紫颜不免有几分薄怒微嗔,这三人跟他日久,知他会开言解惑就罢了,怎地小竹也不问他,究竟要去什么地方,为什么要摘那种花呢。
一唱一和,日子才有趣。他想到这回竟是独角戏,嘴角就慢慢浮起了诡异的笑,心下却有一分警醒。不知不觉地衍成了某种惯性,而他们也可清晰地解读他举动后隐藏的含义,对于理应保持神秘感的他并非好事。紫颜在那一刻忽然冷静如冰,他需要心有灵犀,不允许洞若观火。否则,将来会把他们牵扯进更大的危险中去。
有些事,让他一人承担就好。
这笑容落在熟知他脾性的三人眼里,他们互相默契地对望,暗示该有人出声了。他们心知开口了,紫颜必会答复,却在等待他人先说时,意外发觉了紫颜的意图。难得忍上一忍,便可看到他也会有渴望,而他们就如拾获了额外的惊喜,发掘他七情六欲的可能。
他们至亲的少爷啊,并非一块石头。
侧侧轻咳了一声,替小竹拨开她鬓角的乱发,问紫颜:“你要她摘花做什么?难道那花旁人竟摘不得?”等得久了,紫颜也倦了,这时懒得回答,斜飞了众人一眼,懒洋洋哼了一声。小竹按耐不住,倾身向前,骨碌着一双机灵眼珠儿笑问:“紫先生,那花叫什么名字?既要我去采,就得告诉我呀。”
紫颜用一手遮了面,透了手指的缝隙望向他们,像是要把自己藏在这手后面。他似笑非笑,有口无心地应了:“你们有没有听过,有一种花吃下后可以容颜不老?这花叫不谢,一生只盛开一季。花开不谢,容颜不灭。”
侧侧怔怔地道:“这花真的不会谢?”
“至死不谢。”紫颜空蒙的声音犹如历经了跋涉,于山巅眺望莽莽云海,渺渺众生,“从不谢花中找出驻颜的灵药,是每个易容者的梦想,可惜,很少有人知道它们长于何处,何时开花,何时死亡。”他顿了顿,待众人的心驰向高处,才缓缓地续道,“三年前的千丈峰花已含蕊,此刻,应该是盛开的季节了。”
三年含苞待放,一朝开尽容颜。
小竹神往地问:“花开了就再不会谢,为什么先生说只开一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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