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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土。这方土地的四周用酒红色的丝绒绳索围绕起来,但罗兰知道,即便是这些丝绒绳子也不必存现于此。没有人会跨越边界,没有人会侵犯这方小小的花园,哪怕一个打算自取灭亡的坎-托阿也不敢为了博点声名就冒死前进。这是一片神圣的土地。有三株矮小的阔叶树,自从他离开蓟犁之后就再也不曾见过这种植物,他相信蓟犁的人给它取了名字:白火焰花;当然,在这个世界里的名字也许不一样。虽然还有一些别的植物,但只有这一种最重要。
在方形小花园的中心点,是一株玫瑰,就那么一株。
这不可能是移植过来的;罗兰一眼就看出来了。不。它的位置和一九七七年时一模一样,他现在所站立之处也正是当年的空地,堆满了垃圾和碎砖块的一片地里,只有一块大牌子标出“龟湾豪华住宅区”,由米尔斯建筑公司和索姆布拉房地产公司联合承建。可现在耸立于此处的是这栋大楼,总共一百层,并且将玫瑰围绕在其中。这里经营什么产业都无关紧要,不过是次要目的。
第二哈马舍尔德广场,是一处圣地。
6
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罗兰猛然旋身,以警觉的眼光看去。是他自己先惊慌起来。这么多年来——也许自他十八岁之后——从没有人可以如此悄无声息地走近他、还拍拍他的肩膀,而他却什么都没发现。况且,地板是大理石质的,他理当早就——
走近他身后的这位年轻(并且极其美丽)的女士显然被他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但他意欲反扳来者双肩的手却停顿在空中,又顺势合拢拍了一声,声音在高高的天花板下回响,那天花板高得就像是在剌德的摇篮。这位女士有一双大大的绿眼睛,透着机警,他绝对相信眼神中毫无恶意,但这依然很令他惊诧,他竟然没有听到一丝动静——
他低头瞥一眼女士脚上的鞋子,便大约明白了一半。她穿的那种鞋他从没见过,厚厚的鞋底似乎是用泡沫做的,鞋面和鞋帮似乎都是帆布的。这双鞋走在坚硬的地面上,几乎可以和鹿皮鞋相媲美。至于这位女士——
当他端详起她的容貌,不禁产生双重的确定感:第一,用卡拉·布林·斯特吉斯人的俗语来说,他觉得“看得出她上哪条船”,意思便是:似曾相识;其次,他从她脸上看出来:在这个世界、这个特殊的楔石世界里,枪侠也是一支特殊的种族,而她正好遇上了其中一员。
还有什么地方比看得到这朵玫瑰的这地方更适于这种不期而遇呢?
“我在您的脸上看得到您的父亲,但不太确定他的名字,”罗兰低声说,“告诉我他是谁,请求您。”
女士一笑,罗兰差一点就能想起她父辈的姓氏了。可话到嘴边又不见了,这种事情经常发生:记忆是很害羞的。“您从未见过他……尽管我可以理解您为什么认为和他相识。我会告诉您的,如果您愿意,但现在我要带您上楼,德鄯先生。有人想……”她看起来很自觉,似乎有人已经指导她该使用哪个特定的词汇,而她恰好觉得那个词儿很好笑。笑容在她的嘴角泛起,碧绿的大眼睛妩媚地挑上去;这表情好像在说,要是有人对我开了个玩笑,那就不妨乐乐吧。“……有人想和你聊聊。”她说完了。
“好的。”他说。
她轻轻地碰触了一下他的肩,示意他在原地停留片刻,“我奉命确保您读过光束花园的符示,”她说,“您愿意吗?”
罗兰的回答听上去干巴巴的,却仍然带了一丝歉意。“只要能读,我当然愿意,但一直以来我都看不太懂你们的文字,虽然我一到这边就能说出话来。”
“我认为您可以读懂这个,”她说,“试试看。”接着,她又轻触他的肩头,指示他转过身,面对大堂中央的那小块方土——那可不是用小推车从什么富饶的花园里搬运来的泥土,他当然知道,那是这地方切实存在的泥土,也许曾被耕种过,但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别的改变。
他看着花园中挂着的一块黄铜标牌,一开始,他看不出什么门道,就和任何商店橱窗上的文字、或是“杂志”封面上的字符没啥两样。他想说明这种情况,并要求这位面善的女士替他念出来,就在这当口,字符变幻了,变成了蓟犁的高等语。于是,他能读懂上面写了什么,轻而易举。读完了之后,黄铜牌上的文字又变回了原样。
“有趣的小把戏。”他说,“它是否能对我的思绪作出反应?”
她笑了——双唇上覆盖着粉色糖果状的东西——又点点头。“是的。如果你是犹太人,你就会看到希伯来文。如果你是俄国人,看到的就会是西里尔字母。”
“当真?”
“当真。”
大堂又开始惯有的律动……除了一点,罗兰明白,这地方的律动决不会在别的商务大楼里出现。那些住在雷劈的人饱受小病之苦,小到身上的疖子、脓包、头痛、耳鸣;到了最后,他们还会死于重患,诸如疯长的癌症,就在他们吃饭的时候,癌细胞也在吞噬神经,好像在体内发动一场局部战争。这里却恰恰相反:充满健康、和谐、善愿和宽容。准确地来说,这些乡民听不见玫瑰在歌唱,但他们也不需要听到。他们都是幸运儿,他们在某种层面上都意识到了这一点……这才是最幸运之处。他观望着他们从被称为“电梯间”的上上下下的小铁盒子里进进出出,轻快地迈着步子,手里的袋子和身上的背包也轻盈地前后摆动,他们带着各自的装备和军备从这个门进、从那个门出,但没有一个人的线路是完全笔直的。虽然只有少数几人朝这里、她所说的“光束花园”而来,但甚至那些明明不朝这里来的人们也会朝这个方向多走几步,好像被吸铁石吸引了一般。要是有人企图伤害这朵玫瑰呢?罗兰看到电梯外的小桌子旁坐着一名看守,但他又肥又老。这也不要紧。如果有人带着侵犯之意前来,这个大厅里的每个人都会听到头脑深处响起一阵警觉的尖叫声,那刺耳而带有强迫指令般的声音就像是犬类严格听从的警哨。他们会不约而同地涌向那名玫瑰刺客。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对自己的安危浑然不顾。那朵玫瑰自空地垃圾和野草中生长出来,便拥有自我保护的能力(或者说,至少也能吸引来那些能够保护它的人),这一点也是从未改变过。
“德鄯先生?现在,您准备好了上楼吗?”
“是的,”他说,“请您带路。”
7
就当他们等电梯的时候,罗兰终于找到了和这位女士的面容相匹配的回忆。也许,因为他刚好看到了她的侧面、尤其是颧骨的形状。他想起埃蒂跟他描述过和凯文·塔尔的对话,那是在杰克·安多里尼和乔治·比昂迪离开曼哈顿心灵餐厅之后的事情。塔尔一直在说他老朋友的家族。他们总是吹嘘个不停,说他们拥有全纽约最独特的法定笺头,大概全美国也找不出第二家了。信头上简简单单的写着“深纽”。
“你是不是亚伦·深纽先生的女儿?”他问她。“当然不是,你这么年轻。是他的孙女?”
她的笑容消退了。“亚伦膝下无子,德鄯先生。我是他哥哥的孙女,但我的父母和祖父都死得早。亚瑞才是抚养我长大的人。”
“你这么叫他吗?亚瑞?”罗兰欢喜地问。
“小时候是这么叫他,这么说不过是习惯了。”她伸出手,再次微笑起来,“南希·深纽。我真的非常高兴能见到您。有一点害怕,但很高兴。”
罗兰握住她的手,马马虎虎地摇了一下,与其说是握手倒不如说是碰了碰手掌心。接着,他采用了更有感觉的礼仪(他从小耳濡目染,能够领会的一种),握起拳头抵在前额上,并屈下一膝。“愿天长夜爽,南希·深纽。”
她的笑纹更深了,最后忍不住露齿一笑,“也愿您收成加倍,蓟犁的罗兰!愿您能双倍享受。”
电梯下来了,他们走进去,并上升至九十九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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