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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屈克放下望远镜。当他转身看向罗兰时,一脸兴奋之色。他指了指耸立于地平线上的暗影,喉咙里呵出一声。
“是的。”罗兰说,“某一天,在某个世界里,某一个你将会把它画下来,身边还有莱慕雷,亚瑟·艾尔德的马。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已经看到了实证。现在,那就是我们必须要去的地方。”
派屈克当即拉长面孔应了一声。他用双手指着太阳穴,又狠狠摇着头,好像犯了头痛的病人。
“是的。”罗兰又说,“我也害怕。但害怕是无济于事的。我必须去到那里。派屈克,你愿意留在这里吗?留下来,等我?如果你愿意,我就会允许你那样做。”
派屈克立刻摇头。而且,生怕罗兰没有完全领会,哑男孩又紧紧攥住他的手臂。他的右手,画画用的右手,铁钳般有力。
罗兰点点头。甚至打算笑一下。“好,”他说,“这很好。你留在我身边吧,愿意留多久就留多久。你终将明白,到最后我不得不独自离去。”
3
现在,他们每攀上一道山坡、一座山顶,黑暗塔就似乎越来越近了。围绕巨塔之身那越来越多的螺旋形上升的窗户也逐一出现在视野里。罗兰看到了塔顶上突出的两根钢柱。云朵跟随着两条完好光束,仿佛从光之顶端漂流而出,在天幕中形成X形的云迹。声音也愈加嘹亮了,罗兰这才意识到,那是在歌咏世界之名。所有的、众世界之名。他说不上来自己为何知晓这一点,但却十分确定。明快的轻盈感依然贯彻周身。最终,他们又爬上一座山之巅,看到路的左边矗立着一排巨大石人列队向北站立着(残破的石脸上留有血红色染料,似乎凝神俯瞰着他们),罗兰叫派屈克上车。派屈克看来很惊讶。他发出一连串嘶哑的声音,罗兰猜想那是在说:可是你不累吗?
“是累,但尽管如此,我还是需要一个压心锚。要是没有,我可能会开始不顾一切地跑向那边的塔,尽管我还有一半理智是清醒的。如果精疲力竭无法让我倒下,那个血王也很可能动用某个小玩具取下我的首级。上来吧,派屈克。”
派屈克照做了。他前倾着身子,蜷成一团坐在车板上,望远镜紧紧地压在双眼前。
4
三小时之后,他们来到山脚下,这座山尤其陡峭。就是它了,罗兰听到自己的心声,这里就是最后一座山。后面,就会是坎-卡无蕊。山顶上,靠右边有一堆大石块垒成的坟冢,原本该是座小小的金字塔。如今只剩下三十英尺高的石块残留在地面上。玫瑰花绕着石冢底座长出来,有点像一圈猩红色花环。罗兰将这一远景看在眼里,便开始慢慢地爬山,手抓把手拉着车。往上一走,黑暗塔的塔尖就露出来了。每爬上一步,黑暗塔就多露出一截来。现在他都能看到齐腰高的外阳台栏杆了。已经不需要借助望远镜了;空气超自然的洁净,视野里毫无阻碍。他估算自己和塔楼之间的距离最多不过五公里了。也许只有三公里。一层又一层塔楼就这么令人难以置信地出现在眼前。
即将到达山巅之际,碎裂的巨石石冢大约就在他们右前方二十码左右,罗兰停下脚步,蹲下身,放下车把手,这也将是最后一次将车停靠在路上了。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在预警危机。
“派屈克?跳下来。”
派屈克照做了,焦虑不安地看向罗兰的脸,又呵出了嘶哑一声。
枪侠摇摇头,“我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不太安全。”自塔而来的声响化成一股强大的合鸣,但笼罩他俩的空气尚且宁静。头顶既无小鸟飞掠,远方也无鸟鸣传来。闲散吃草的班诺克牛群也早已拉在了他们身后。一阵微风拂过,地上的小草被吹出一阵轻浪。玫瑰也频频点头。
他俩并肩走着,这时,罗兰右手的两支手指突然被轻轻地触碰了。他看了看派屈克。哑男孩紧张地回了他一眼,企图挤出一丝笑意来。罗兰拉上他的手,他们就这样一起攀上了山巅。
山下,一片狂野的红色自四面八方铺展而开,一直延伸到地平线。一条路从中穿过,仿佛一条笔直的白线,大约十二英尺宽,尘埃厚厚。就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玫瑰地的正中央,耸立着烟熏般的灰黑色高塔,恰如在他梦中那样挺立;所有的小窗都在阳光下闪烁。路在尽头处分叉,形成完美的白色圆环,环绕着高塔的基座,继而汇合在圆周的另一边,并延展下去,罗兰现在相信:那个方向不是东偏南,而是正东方。还有一条路径分叉出去,和塔路形成直角;他相信罗盘上的指针已被重新矫正了,如果他是对的,那么这条垂直的路必将是指向南和北。俯瞰,黑暗塔酷似盈满鲜血的枪之准星。
“那是——”罗兰刚一开口,一声尖狂骇人的吼叫便随风而来,根本不像来自几公里之外,那种逼近耳畔的感觉简直诡异之极。罗兰心想:那随光束而来,且由玫瑰传送。
“枪侠!”血王吼叫着,“现在你死定了!”
随即传来尖利的啸音,先是微弱难辨,继而逐渐增强,仿佛打磨钻石用的锋利飞刃,割破了高塔和玫瑰合鸣的歌声。派屈克惊呆了,面对高塔傻站着呆望;要不是有罗兰,他大概早就被炸成几截了;而罗兰的反应似乎比以前更迅捷了几分。他还拉着派屈克的手,便顺势拽着哑男孩躲在石冢背后。有一些散落的石块掩在高高的酸模草丛中;他们双双被绊倒在地。一块石头尖抵在了罗兰的肋骨上。
啸叫声越来越响,终如雷鸣一般。罗兰看到半空中有样东西泛着金光一闪而过——是那种会燃烧的鬼飞球,击中平板车后爆开了,炸得他们的随行物品四处纷飞。大多数东西都自空中落回路面,罐头弹落得到处都是,不少罐头已被点燃。
接着,传来一阵尖厉的哈哈大笑,这让罗兰火冒三丈。就在他身边,派屈克捂住了双耳。歇斯底里的笑声让人几乎无法忍受。
“出来呀!”狂笑中,远方又传来癫狂的催逼声:“过来玩几把啊!罗兰,快到你的塔里来吧!追踪了这么多年,现在你反倒不敢来了吗?”
派屈克看着他,眼里满是绝望惊恐。他把画板死死抱在前胸,好像那变成了盾牌。
罗兰循着金字塔石冢的边缘谨慎地望出去,远处,就在塔楼第二层的阳台上,他看到的一切恰如在赛尔办公室里所见的那幅画:一点红色、三点白色;一张脸孔、一双高举的手臂。但眼前之景象并非画作,一只手还在快速向前挥动,分明是投掷的姿势,果然,随即又传来仿佛来自地狱的、越来越尖厉的轰隆声。罗兰立即翻身靠在金字塔的巨石上。不过是眨眼之间,感觉却是无止境般漫长,燃烧弹冲上金字塔的正面,旋即爆炸。猛烈的冲击力迫使他们撞开、又正面弹回巨石。派屈克害怕得尖叫起来。大大小小的石块飞溅而落。几块大石头隆隆地砸在路面上,但罗兰发现燃烧弹只炸响一声,并无散弹。
男孩跌跌撞撞地跪立起来,想要逃命——看起来他只能逃回塔路上去——但罗兰一把揪住他的兽皮衣领,再次把他按下来。
“在这里我们就能安全,”他喃喃地对派屈克说道,“瞧,”他探身向前,跌落的石块形成天然的屏障,当中刚好有个洞眼可以看出去,罗兰反手用手指关节敲了敲石块内面,传出沉闷的回响,他甚至努力地咧嘴笑笑,“是钢铁的!没错!就算他再扔来一打会飞的火球,都打不垮这些。他只能炸飞外面的石头,最坏不过是露出下面的钢铁。明白吗?况且,我相信他不会笨到浪费弹药。他的装备顶多就是一头驴子能扛的分量。”
派屈克没来得及应答,罗兰又从金字塔粗糙的石头边缘望出去。他用手罩在嘴边喊道:“再试试吧,先生!我们还在这里呢,但说不定你下一次出手会瞄得准些!”
对面只有沉默,片刻之后,突然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尖叫:“呃呃呃呃呃呃呃!!看你还敢不敢嘲笑我!你没这个胆子!呃呃呃呃呃呃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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