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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上的驿站虽然是大周所设,但在楚州境内,谁不是仰着康乐侯鼻息存活,所以薛山的身份在这家不起眼的驿站里极有面子。一大早陈无双就听见他在院子里大声吆喝着车队修士,将马匹套上车架,检查木箱是否完好。
谷雨打了盆冰凉的井水来,少年洗漱完毕又服下伐髓丹,再出现在院子里已经是一炷香之后了。薛山笑着招呼他跟谷雨一起坐下吃饭,精致的菜品虽然没有,但刚腾出肚子来,一大碗温热浓稠的小米粥就着爽口的咸菜,也让人很有食欲。
喝了一碗觉得意犹未尽,侍女麻利地又给他盛了半碗,目盲的少年双手捧着碗,慢慢旋转着碗沿吹着热气,“薛大哥,离洞庭还有多远?”
薛山已经三碗热粥下了肚,谷雨连连侧目,倒不是惊讶他饭量大,而是奇怪怎么这人好像不怕热一样,触手滚烫的米粥稍微拿筷子搅拌几下就能咽下去,而且一大盘咸菜别人没尝几口就见了底,好在这东西不金贵,驿站里多的是。
伸手又盛了慢慢一大碗放在桌上,薛山擦了把汗,笑道:“没几天路程了,最多还有三百里。”陈无双点点头,以车队不紧不慢的速度,三百里得走四天,能提前赶到洞庭湖。
“能早到最好,去晚了连花船都抢不到。”喝完剩下半碗,少年舒舒坦坦打了个饱嗝,背上铁箱子站起来活动着腿脚。
他这边担心抢不到花船,京城里安静的流香江上,却有一艘不小的花船顺着水流缓缓向东。一大早,花船上的姑娘们按说还伺候着恩客在梦里缠绵,可这船上的舱房里却一个人都没有。一层的大厅里,景祯皇帝的六皇子李敬廷懒散地坐在矮案前,手里把玩着一枚光华流转的貔貅玉雕,一身黑色便装也难以掩盖他自身风采,与天子有几分相似的相貌透着儒雅,似笑非笑。
在大周满朝文武口中颇有贤名的皇子殿下不过二十四五岁年纪,出身江州都督孙家的贵妃娘娘生下他的时候,当今天子还未登基,先皇已经令李燕南以东宫太子身份参与朝政,这是李敬廷一直渴望而不敢稍有显露的心思。
“陈无双到哪里了?”李敬廷微微眯着眼,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捻着玉雕的手指停下了动作,他面前站着两个人,一个做富商打扮,一个却身穿灰色长衫,手里摇着把折扇。
灰衣人约莫四十余岁年纪,长须及胸,右手大拇指上套着一枚碧绿玉扳指,听见六皇子发问,手腕一抖收起扇面,道:“应该离洞庭不远了,他身边有两个三境修士,我们的人不敢跟得太紧。”
李敬廷睁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狐疑,“两个三境修士?”谷雨跟随陈无双出京,司天监虽有意隐瞒此事,但京城势力错综复杂,有能力培养死士眼线的可不止高居龙椅的皇帝陛下。
“除谷雨外,另一人应是康乐侯许家的人,出自楚州胜刀门。”富商打扮的人年纪比灰衣人还要大些,身材矮胖,圆脸上始终带着三分笑意。
六皇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从矮案上拈起一枚葡萄送进嘴里轻轻咀嚼,饱满的果肉在唇齿之间爆开酸甜汁液,这种从凉州西边运来的果子,用来酿酒再好不过,宫里的葡萄酒色泽紫红,入口绵柔,比起其他黄酒、白酒来更让人觉得口感奇妙、回味无穷。
“殿下,不如我亲自出手···”灰衣人拿折扇敲打着手心,扳指上碧绿光芒突兀一亮,如同一湾春水荡漾。
李敬廷微微心动了一下,还是摇头道:“一击未得手,再有动作就很难瞒过司天监了。何况陈仲平已经离京,先生去了也难成事。”灰衣人是今年才从江州赶来京城,六皇子行事谨慎,只私下里与他见面商议,明面上却少有人知道此人消息。
如今景祯皇帝身子每况愈下,六皇子的生母多次亲手按照太医令开的方子为他煎药泡茶,所以六皇子反倒比东宫太子殿下知道的更为详细。外人看来,如果天子驾崩,最有希望争夺皇位的除了太子就是他李敬廷,一来其外公身体康健,仍任江州都督一职,位高权重;二来陛下亲自赐婚,让他娶了陈叔愚的独生女儿,这样的靠山背景远胜于其他皇子。
可他自己知道,江州都督不过是区区三品官衔,在江州虽然风光无限、权柄在握,但放在京城,不说文有宰辅执政、武有元帅掌权,单是正二品的尚书就有六位,十四州都督算不上顶尖人物。再者司天监不传外姓是祖宗定下的规矩,陈伯庸兄弟四人膝下没有子嗣,可他已经听说,父皇有意让陈无双接任观星楼主,这就好比一根尖锐的刺,扎进陈叔愚唯一一个女婿的心坎里,不拔不快。
“少年剑仙一等风流···呵,云州那位公爷可不是善与之辈啊。”想起前几天在流香江畔闹得沸沸扬扬的那面锦旗来,李敬廷脸上挂上一丝笑意,毫无真气的瞎子少年,出了京就摇身一变,成了一等风流、三剑除妖的无双公子,让满京城明里暗里笑了一场,也不知道他到底花了多少钱雇了这么一帮子人来,扬名也不是这么个扬法。
矮胖富商摸了摸圆鼓鼓的肚腹,道:“玉龙卫似乎打探到些要紧消息,我派人盯了一阵,应该是楚州那位准备在官卖上出售一个消息,事关剑山隐秘。殿下,要不要我去一趟?”
李敬廷眉头渐渐皱起来,貔貅玉雕在他修长手指间不停翻转,想了一盏茶功夫,才道:“江湖上修士的事暂时不用理会,眼下想办法尽快得到司天监支持,才是重中之重。陈仲平不在京里,也许是个机会,安排个去处,我要请陈家四叔喝酒下棋。”
陈季淳在朝中挂了个礼部侍郎的官衔,却不参与朝政,只负责皇室祭祖、祭天礼制,司天监内的事也极少插手,为人性子寡淡,痴迷十九道而技艺不精,是皇帝陛下金口御封的“臭棋篓子”,多年来妻妾娶了不少,至今没留下半点血脉来。
灰衣人点了点头,展开折扇轻摇,“殿下心思锦绣,要紧的确实还是京里这边。江州那边,老大人这些年的谋划也非同小可,真到了那个时候,十万精兵就是天大的助力。”
江州都督尽管没有爵位在身,可自家女儿在宫里做了贵妃,又深得皇帝恩宠,几十年来风云变幻中,李敬廷的外公倒是岿然不动,牢牢把控着一州兵权,也培养了不少死忠的修士,花船上这二人就是出自于此。
司天监纵然有监察天下修士的权力和职责,但是江州偏居东南沿海,远离京都,一来有些鞭长莫及,二来陈伯庸也顾忌孙家皇亲国戚的身份,碍于贵妃娘娘的面子不敢过于紧盯。从玉龙卫偶尔传递回京的消息看,江州都督也没什么太过反常的举动,司天监看得透彻,六皇子就在眼皮子底下,也翻不出多大浪来。
另一个原因就是,这些年来陈伯庸的绝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旁的地方,老成谋国,对各州不大不小的动静都睁只眼闭只眼,没有特别专注,否则康乐侯的官卖绝不会只让陈无双前去。再者,皇权之下也不容许司天监太过强大,雍州又有反叛迹象,半数玉龙卫化整为零各自潜伏进了北境,观星楼主真正能动用的力量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李敬廷站起身来,踱着步子走到甲板上,抬手遮在额前挡住阳光,远远朝南遥望,“要是你真是陈仲平碰巧捡回来的孤儿,也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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