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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方威,那一晚我们都没有睡着。把开水放凉一些,娘试了试温度后,拧了毛巾给新生的婴儿擦去身上的血污。
她想给方威擦身体的时候停住了手,毛巾挂在手上,像个印出五根手指的模子。我知道娘在犹豫什么,我说:“让我来吧。”
脸盆里的水染成深红,毛巾放进去,取出来还是那个颜色。我拿我的衣服给方威盖上,免得他受凉。爹他们赶紧又烧了一热水瓶的水,供方威用。
等外面的雪小了些,房内的烛火也暗了,娘哄着襁褓中的婴儿,轻轻地哼着儿歌。这时我们一家人都显得那么团结,没有一个人抱怨或指责方威的不邀而至。娘重复地唱着,声音温柔。歌词我很熟悉,是讲一只大虫子和一只小虫子的故事:大虫子要去高山上给小虫子找吃的,临走前,告诉小虫子要乖乖地守在家里。
以前只觉得他们唱这歌时,动作表情有趣。现在重新听,却听出不一样的滋味。大虫子振开翅膀的那一刹那,小虫子或许已在它身上预演了自己的将来。不仅是寻找食物的途中会碰到许多危险,它带着食物回来时,说不定原本嗷嗷待哺的小虫子早被天敌吸食得只剩下一具空壳。
婴儿睡得很香,没有梦的那种香甜。我好羡慕她,能够有一个纯粹的梦可以做。我也是有过的,但不记得了。我希望它是雪糕那样,纯色的,又带着乳香。
方威醒过来已是下半夜的事情。我搂着他,让他靠在我怀里。被血、羊水、排泄物弄脏的裤子,娘拿去洗了,现在在火上烘着。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来你家。”方威对我说。他的嘴唇发白,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我摸着他的后脑勺,声音很轻:“也许以后你可以经常来,或住在这里。”
方威闭上眼睛,似是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却依然挂着笑:“不会的。”
“我觉得有可能。”我认真地说,“我们……不是都有孩子了吗?”
“你才几岁。”方威挣开我的怀抱,靠在墙上,墙冷我忙给他垫了个垫子。
这和我的年龄有什么关系?比我小的、结婚了的比比皆是,眼下就有个现成的:我弟弟和邻居家的小姑娘眉来眼去好久了,说不定明年婚事就会定下来。但我还是回答了方威:“我马上就十八了。”
“十八?”方威似乎很难过,他叹了口气,“你还是个小孩。”
“你也大不到哪里去吧?就说我是小孩。”我嘟囔道,“要是小孩,怎么可能和你那个……对吧?”
“我觉得我很老了。”方威往空中抓了一下,手背朝上,又倏地翻过来,摊开手心后我发现了一只正在抽搐着的飞虫,他说,“否则不会这么累,连呼吸也,很累。”
“为什么要说这么难过的话。”我抱住他,又因为他吃痛的叫声松开了手。方威低低地说:“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
“等我读完高中,考不上大学的话,我就去打工。攒了钱,给你——给我们修一栋像样的房子。再买一辆自行车,每天什么都不做,就骑着你兜风,给全村人看。”
“你在骗我。”方威歪下头,脑袋枕在我的肩膀上,我的肩膀湿了一片。他说:“但我好高兴,真的。谢谢你。”
受他的情绪感染,我的心脏酸涩得像一个榨完汁后的柠檬。我把身上的衣服都盖到他身上,自己也侧着身子搂住他,一遍又一遍地吻他的眉眼、脸颊。
他那一个月就待在我家里,虽然爹不待见他,但娘总归忍不下心。方威毕竟还年轻,要是因为我落下什么恶疾,她会愧疚一辈子。方威也是这个时候和我娘关系好起来的,两个人经常坐在床上纳鞋,补鞋。爹见不得方威这副乖顺的模样,他后来边抽旱烟边跟我说,看着个大男人捧着双鞋在那里绣,心里直发毛。
学校里都在宣传考大学的好处,前途有多么光明之类的。那时的我也记着对方威的誓言,咬咬牙,打一杯稀饭,再买一个黑面馍馍,靠着它们从早学到晚。
一个月下来,整个人都瘦得脱相,女朋友都不愿意抱我,她说硌着痛。
就方威还愿意抱我,他的怀抱又热又暖,还有一股腥甜的味道。他正给女儿喂奶,乳头被吮得红肿,胸前还有好大一片水渍。
解开他的衣服,我替他擦起来,他的身体敏感,毛巾一碰乳头,身上的肌肉就在颤抖。我把女儿留在他身上的口水给擦干净,乳头也细细地擦了一遍。他以为我擦好了,要坐起来。我却把脸颊贴到他的乳上,用鼻尖轻轻地磨着。
牙齿咬住他的乳粒,甘甜的奶水流进我的口中。我吮吸了一会儿,见有人来,马上又用毛巾给方威擦干净。但他左边的乳头比右边的稍大一些,这我是擦不掉的。
他最近身体好了很多,添了不少肉,抱起来特别舒服。我有时候舔完他的乳,还会开玩笑似的叫他一声妈妈。他不轻不重地扇我一下:“别乱叫。”我就又扑到他怀里,撒着不合时宜的娇——这一年我长得快,其实已经和他差不多高了。
我对方威的亲近,必然导致了我和女友的疏远。她三番五次找到我,质问我为什么不陪她一起逛街,看电影。彼时我正在和一道数学难题作斗争,要说人也真有意思,一个圆一个抛物线组合在一起就能解一大堆方程。我正解到最后关头,式子中的数字变成凶恶的四位数。
她一句 “你四点来不来”彻底打乱了我的思路。我放下笔,说:“没看见我在做题吗?”
语气稍微凶了一点,她眼里就盈满了泪水,没想过她方才的语气比我还冲。
她收了收眼泪,哽着说:“总之四点你一定要来,公园前车站。让我多等一分钟,我就在后面墙上多写一句骂你的话。”
式子算不下去了,我看着写得杂乱的草稿纸,思绪也和它一样。不过它整理整理,也许可以整理出个逻辑,而我的内心,繁杂得像个打了结的毛线团。
我向后桌借了手表,并答应他,明天请他喝汽水。三点五十五我就到了车站,那地方我熟,离学校只要走十分钟,我一般都是在这里下车的。她换了一身,裙子堪堪遮到膝盖。天还有些冷,我赶紧走上前,把大衣脱下来给她披上。
刚一披上她就哭了,眼泪怎么止都止不住,她靠在我怀里放声哭泣,引得行人纷纷侧目,鄙夷地看着我。在她的哭声中,我模糊地听到她说:“你干什么把衣服给我,我这么穿我乐意!我要和你分手知不知道,为什么到这个时候才知道对我好?”
哭完,她似乎好受些,抹抹脸,把肩上的衣服甩回给我。她确实是追求我的女同学中最漂亮的一个,我到现在才发现,她哭红的鼻尖泛着粉。等我想拉住她手时,她转头跑走了,脚上的鞋是我们之前在百货里看到过的、我买不起的那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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