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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扭过了头,知道再问他也不会说。
那时的我根本没有多想,把陈根清的表现完全归结为他在故弄玄虚吊我的胃口,其实事情应该不是这样的,现在我当然已经明白,他那时是说漏了嘴,所有的表现都是恐慌之后的掩饰。如果事情在半路就让我全部知道,也就不会再有黄羊堡之行了。只是那时我是不知道的,所以我还是安稳地坐在那里,继续忍受着枯燥乏味的旅程,甚至想着想着就让自己感到了恐惧。陈根清不和我说话我一个人只能胡思乱想,突然就想到黄羊堡现在已经空无一人,如果陈根清想对我不利,我和他一起到那个地方岂不是会非常危险?可此时陈根清就像是电磁的正极,而我是负极,我已经被紧紧吸住无法摆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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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终点站的站台上,陈根清很长时间都没有动,站台上渐渐开始冷清,车上已经没有乘客,乘务员已经把车门关好正挨个往下拉窗子,这已是他们下班前最后的工作。由于陈根清不往前走,我也只能站着不动,到了这里我和瞎子一样,完全要靠他来带路。站台上终于看不到其它的人影,我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就不解地问:“你在看什么?再不走人家站台就要关门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早上上车,天黑下车,整整用了一个白天,当天是不可能再去黄羊堡了,只能在城里找旅馆住下,这样也好,第二天一早就走,可以有更多的时间。陈根清听到我的话,转过身,还是一贯的冷淡表情,“我父母当年也是从这里下的车,当时他们或许很高兴,终于回到了老家,可他们一定不会想到,他们不仅把自己送进了苦海,而且也毁了他们的孩子。”
“你什么意思?”我觉得心跳开始加快,秘密难道这么快就要被揭开?
谁知陈根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却摇摇头说:“我们走吧。”说着,也不顾怔在那里的我,一个人开始往外面走去。我紧走几步追了上去,“喂,你到底什么意思?说话怎么总是说一半,弄得神经兮兮的。”陈根清还是没有回头,“反正你已经来了,等明天到了黄羊堡,你会都知道的。”
陈根清的话说的很放松,人走的也很轻松,他那消瘦的身形在昏暗的暮色里显得异常灵活,让人完全无法和他的年龄联系到一起。其实在四十多年前,就在这座站台上,也发生过同样的一幕。陈旺宗也是这样和苗香菊说的。苗香菊一直问陈旺宗,老家到底什么样儿,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好吗?那时的陈旺宗,少有的踌躇满志,从踏上站台,他就像换了一个人,仿佛鱼入大海鸟入长空,周身充满了活力。陈旺宗像个好奇的孩子,眼睛不断地四下张望,对于苗香菊的问题,似乎并没有时间来回答,只是不断说着,去了就知道了。去了就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和陈根清坐上了恩都到黄羊堡的汽车,陈根清确实也是许久都没有回来过,他和我这个外乡人一样对一切都显得那么陌生。我小心地问他,你说的那件事情,就是在你离开前发生的吧?这其实是我变通后的问法,我本来想问,是不是因为发生了那件事情,你才离开的黄羊堡?但我怕这样问会引起陈根清的敌意,显然任何人听到对方这样问他,都不会认为对方的态度是友善的,事实上我也确实是在怀疑陈根清。经过一夜的思考,我无法排除陈根清和他所说的魂魄之间会没有任何瓜葛,而且非常有可能是他在故弄玄虚。是的,确实到那时我仍然都不相信,不相信黄羊堡会真地出现伟人的魂魄。
陈根清似乎并没有像我想的那么多,或许他心底坦荡自然无所顾虑,他说是这样的,他就是那时候离开的黄羊堡,但并没有离开恩都,而是在其它村子又住了一段时间,正好赶上恢复高考,他考上了省城的一所中专技校,这才彻底离开了恩都,之后就基本没有回来过。
我有些怀疑,“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回来?难道你不回来看你的亲人?”
陈根清看着我眨眨眼,“就是因为没有亲人,所以我才不回来。”
事情其实很简单,陈根清的回答让我哭笑不得,只是有时候谁都不会往那方面想,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思维盲点。陈根清没有再说什么,把头转向了窗外,或许家乡的变化让他倍感吃惊。我当然也没有再问他,在车上,四周都是人,不适合我们讨论这些话题。由于乡间的尘土太多,汽车在行驶过程中都是窗户紧闭,这种跑乡镇的客车也没有空调,于是车内显得有些闷热,我甚至感到身上湿漉漉的,心情开始变得焦躁起来。都是自己惹的麻烦,可做的选题很多,当初如果不答应陈根清,你又怎么会千里迢迢跑来受苦?
受苦?这两个字突然像子弹一样射中了我的大脑,陈根清也说过这样的话,“他们不仅把自己送进了苦海,而且也毁了他们的孩子。”苦海?陈根清为什么要说是苦海?他的父母又到底进了怎样的苦海,他又为何说自己被毁了?总是在我烦躁的时候,会想起这些充满诱惑的问题,于是我的情绪也总是在瞬间激动之后就开始冷却,对隐私的窥视欲让我无法再去抱怨旅途的辛苦。
汽车在略显狭窄的公路上微微颠簸,时而缓缓爬上螺旋状的盘山公路,发动机像疲惫的老牛一样吭哧吭哧喘着粗气,让人觉得随时都有抛锚熄火的可能,四周都是陡峭的悬崖山谷,心不由地就要被紧紧揪起。还好,汽车时而又驶在平坦的林间,两旁的树木风驰电掣般向身后飞去,还偶尔能传来淡淡的草木清香。山区的经济发展虽然落后了一些,可似乎也有它的好处,至于交通那是没有办法的事,人定胜天这个词的含义,应该是说人可以部分地改造自然环境,而不是彻底地改变。所以现在的情况应该比陈根清当年离开时要好一些。
大约是过了一个小时的样子,就听到售票员在喊,“丰里镇到了,有谁在丰里镇下车的?”一直沉默无语的陈根清猛地抬起了头,冲着售票员喊:“有!我下。”说着他站了起来,我也跟着站起来,心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在车站的时候,陈根清在问事处问过,可根本没有人知道黄羊堡这个地方,那时我站在他旁边,脸上立刻就露出了怀疑的神色,难道陈根清真的是在骗我这个村子是他编出来的?陈根清显然发现了我的疑虑,马上向我解释说,那里早就没有人居住,可能现在根本就没有这个村庄了,所以没有人知道。说完,陈根清又忙问对方,“那丰里公社还在吧?有车去丰里公社吗?”
丰里公社还在,不过现在已经叫丰里镇了。陈根清这才长吐一口气,十分轻松地看了看我,意思是说看吧,我没有骗你吧。我的眼神只好飘向四周,说实话,我一直不怎么敢和陈根清对视,倒不是因为我一直在以小人之心猜疑他而感到惭愧,而是陈根清的眼神总是给人一种不安的感觉,他炯炯的瞳孔就像是密林深处的一湾水渊,没有人知道到底有多深有多险,所以也没有人愿意拿自己去试探。陈根清也没有再理会我,像是在和问事处的人说,也像是在自言自语,或者是说给我听,“能到丰里镇就行,到了那里离黄羊堡就不远了,就是走我们也能走过去。”
事情还没有像陈根清说的那样严重,下了车,站在丰里镇的土地上,我立刻就感到,这里还算不上是太落后的乡镇,至少有条比较宽敞平整的水泥公路,有几座不高也不算矮的楼房,还有,我们一下车,立刻就有五六辆摩托车围了上来,车上都是清一色的壮年男子。看到他们时,我的心里确实惊了一下,在这种地方如果碰到打劫勒索的,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奇怪,怀疑总是多于信任,而对怀疑最有力的反击,就是朴实诚恳的语言。摩托车突突地喷着青烟停在那里,车上是一张张憨厚黝黑的面孔,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问着:“老板,要车吗?到哪儿去,送送吧,很便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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