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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明天再去一趟保姆市场吧!管他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领一个回来就行。”高山看着正在忙进忙出的姬水说道。
“唉!”姬水叹了一口气。“我都去了三次了,每次去都只见到三四个保姆,本来也是,广州和香港都成了重灾区了,深圳夹在中间,谁还会没事往这儿跑啊?反倒是请保姆的人比以往更多了,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许多幼儿园都放假了,孩子没人带,做父母的只好求助于保姆。求大于供,请保姆演变成了抢保姆,我抢不过人家,就试着让自己做一回保姆吧!”“唉!”高山也叹了一口气,“可这也不是个事啊!你都请了三天假了,那可是外资企业,当心资本家炒你的鱿鱼。”姬水说:“实在要炒就炒吧!明天我还得继续请假。”却没有等到明天,李钢和王红双双回到了深圳。高山算了算日子,这二人走了还不到一个礼拜,便说:“伯父伯母怎么就放你们回来了?”李钢说:“他们才不肯放我们回来呢,可王红惦记着你腿上的伤,想了一个绝招对付他们。”姬水领教过王红的“绝招”,笑着说:“该不会是说某某想自杀吧?”说着看了高山一眼。李钢说:“还真让你给说对了!她让我绝食。”高山说:“瞎闹!”王红说:“只是吓吓他们而已,没来真的,我在他的床铺底下藏了好多的红薯。”姬水明天要去香港出差,高山让王红跑了趟药店,王红回来时手里拎了一大包。姬水说:“怎么这么多?”王红说:“我可是照着高总开的清单采购的,全都是抢手货,我足足跑了三家药店才买齐。”说着就将买来的东西往外拿:二十四层的厚口罩、板蓝根、利巴韦林、消毒水、温度计、感冒冲剂……其中消毒水就有十瓶。姬水指着那十瓶消毒水问高山:“这些都是要我带到香港去的吗?”高山说:“当然!”姬水说:“太夸张了!”高山说:“你知道香港的淘大花园吗?”淘大花园是香港的一个居民小区,非典期间,据港府卫生署证实:此小区共爆发了321宗“非典”个案。此次事件的源头病人是一名33岁深圳男子,他的弟弟住在淘大花园。就在他并不知道自己已感染了非典病毒的情形下,他曾到淘大花园看望他的弟弟。专家分析:很多非典病人的粪便都含冠状病毒,而这种病毒在粪便的存活时间,相比附在物品表面的更为长久。因此,源头病人有可能透过大楼的污水排放系统传播病毒。
高山要王红买来的这十瓶消毒水是用来对付污水排放的。他对姬水说:“你每次上洗手间之前就先将一整瓶消毒水倒进马桶里。”算了算,就觉得十瓶还不够,想叫王红再去买,姬水拦住了,说:“我最近看了一本权威杂志,有专家怀疑淘大花园非典大爆发与老鼠有关。专家还特别指出:无须把漂白剂、消毒水等倒进污水渠,而是要加强灭鼠。所以,根据这位专家的指示,我认为你不需要再给我买什么消毒水了,你应该给我买灭鼠灵。”高山忽然大笑,说:“我怎么就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呢?唉!都怪我不能动,否则我陪你去,什么消毒水啊灭鼠灵啊通通远一边去。”姬水说:“我不要你去,真要得非典,我就一个人得。”高山说:“我如果去了,你就不会得非典了。我也看了一本权威杂志,有专家说:每天接吻十次,可避免感染病毒。”说着,他开始吻她。
高山终于松开怀里的姬水,从脖子上摘下他的玉。“戴上我这半颗心吧!”姬水假装生气,说:“原来你对我是半心半意啊!”高山说:“另外的半颗心在这里等你。”姬水对高山的这个回答非常满意,也将自己的“半颗心”摘了下来。二人都替对方戴上了自己的玉,高山说:“我们这就算是彼此交换定情信物了。”深圳罗湖海关,姬水排在等待出境的队伍中。队伍行进得很慢,姬水不时抬眼去看正前方的红外快速测温仪。据说这种仪器很灵,只要人在它的面前经过,一秒钟内,它就能完成体温测试,且误差不超过0。1℃。姬水想,红外测量体温主要是测量人的额头温度,即体表温度,而体表温度的影响因素比较多,比如出汗、运动、环境温度变化、少数人的个体差异等,均会影响测量结果。这样想来,姬水不由得紧张……
三天后,姬水回到了深圳。她没有去找高山,而是给高山写了一封信。
亲爱的山君:
请允许我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把我的女儿身交给你!
今晚,我要你循香而来!
我的脖子很长,有多长?——你曾经用嘴丈量过,你说从我的肩到我的耳垂的距离是十二个唇印,是你吻得太密还是我的脖子真的有这么长,我不知道,但我记住了这十二个唇印,你也要记住。
我的肚脐很圆,它有点深,又不太深,像一个倒扣的浅碗,且有着微微下滑的坡面。现在好多女孩都爱穿露肚脐装,你曾问我为什么不穿,我说因为我的肚脐不好看,其实不是。中医学上称肚脐为神阙,是很神圣的,我更以为肚脐是女人的性感中枢,纵横纠缠的皱褶牵引着女人的娇或羞,媚或欲。
也许我根本就是一只蝴蝶,让我化蝶而去。
聪明的,现在你该明白了。我一到香港就病了,头痛、全身酸软、乏力……我大把大把地吃你让王红给我买的药,也许是这些药发挥了作用,在香港的三天我没有发烧,天助我也!我顺利地通过了罗湖海关。可我还是发烧了,38。5°C,接着,所有非典应该有的症状我都有了。我想我应该去医院了。
《云溪友议》中写书生韦皋少时游江夏期间,与少女玉箫从相识到相恋的故事。韦皋临回家乡前送给玉箫一枚玉指环,发誓少则五年,多则七年后会来娶玉箫。后韦皋违约不至,玉箫绝食而死。人们怜悯玉箫这一场悲剧,就把韦皋送给她的戒指戴在她的中指上入葬。数年以后,韦皋官运亨通,做到西川节度使,辗转得知玉箫的死讯,甚惊,遂广修经像,以忏悔过去的负心。一日有人送给韦皋一名歌伎,名字容貌竟与玉箫一模一样,而且中指上有形似指环的肉环隐现,韦皋知道是玉箫托生又回到了他的身边,二人再续一世情缘。
临去香港前,你将你的那枚玉儿戴在了我的脖子上,我当然知道这玉儿不是韦皋送给玉箫的那玉儿,可是我依然想起了这个故事。也许我会很快死去,我也要托生来找你,如果你见到一个脖子上有形似半颗心之肉佩隐现的女孩,请记住:娶她!
你的水儿
高山自和姬水彼此交换了定情信物以后,他的心情就一直很沉重。信者,凭据也。好好的,要个凭据干什么?而且,爱情需要凭据吗?只有当爱情逝去的时候才需要留着凭据做个念想。所以,信物从来就是笼罩着强烈悲剧色彩的玩意。想当年,周培公流落京师,穷苦潦倒,身上分文不名,是阿锁用那滚烫的豆腐脑救了他的命,二人生出一段患难情。后来,周培公得遇微服私访的皇帝,一席倾谈之后,进了兵部当差。临行前,周培公赠阿锁一枚金瓜子以做定情信物。西征得胜归来,周培公一心要娶阿锁,阿锁却已是他人妇。从此,周培公一病不起。
这样想着,高山在心里念了一串“阿弥陀佛”,遂将姬水留下的玉供在自家佛堂的神龛上。偏偏就在姬水说好要回来的那日下午,王红见佛堂的神龛上落了一些香灰,动手打扫,这一扫却将那玉儿扫不见了。高山大感不妙,一面令王红快找,一面给姬水打电话。他不敢说丢玉的事,只说:“你好不好?几点到家?”姬水说:“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刚刚接到总公司的通知,我要留在香港继续参加一个全封闭式的培训。”他于是问她要封闭多久,她说了四个字:周期不详。之后,便关机了。
高山没有吃晚饭,一人坐在阳台浮想联翩。他想,水儿就职的那家公司可是一家集团公司,别说是这么大的公司,就自己这样的小公司组织个学习可都得造计划呢。怎么说培训就培训?还封闭式,还“周期不详”。高山越想越觉得姬水在骗他,可她为什么要骗自己呢?夜黑了又深了,因为没有吃晚饭,他的脑子里竟出现了幻觉。有科学实验证明:人在饥饿状态的时候是容易出现幻觉的。高山幻觉姬水回到了深圳,就在她自己那有着白色窗纱的家里躲着,或者她根本就站在那白色窗纱的后面。
高山决定去找姬水。
王红和李钢就住在他的家里,这会二人早睡着了,高山没有叫醒他们,除了幻觉,他还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不想连累他们。他自己推着轮椅进了电梯,一辆的士将他载到了姬水所住的楼房。
这是一幢小高层,没有电梯,姬水住在五楼,这个高度对于一个双腿健康的人来说最多不过就是喘几口气,而高山要坐着轮椅爬上去,其难度却不亚于双腿健康的人第一次攀岩。高山学过攀岩,现在,他借用的就是攀岩的技巧。他将手掌曲屈张开,用力抠住楼梯护栏,借手臂的力量向上移动,吸气,用臀部带动轮椅……传说攀岩运动源自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在欧洲阿尔卑斯山区悬崖峭壁的绝顶上,生长着一种珍奇的高山玫瑰,相传只要拥有这种玫瑰,就能获得美满的爱情。于是,勇敢的小伙子便争相攀岩,摘取花朵献给心爱的人。
五楼到了,高山闻到了玫瑰的芳香。
五楼没有玫瑰,却有美丽的红蕉。
这是一幢花园楼,每家的门前均有一个开放式的小花园,姬水的花园里种的就是美丽的红蕉。“红蕉花样炎方识,瘴水溪边色最深。叶满丛深殷似火,不唯烧眼更烧心。”按说红蕉是夏季开花,这才四月初,姬水花园里的红蕉就开花了。
高山上来的时候,姬水正在花园里,她穿一件红色的睡袍,看上去也像一株美丽的红蕉。她背对着高山,头微微低着,像是在赏花,又像是在沉思。“水儿!”他叫了她一声,她一愣,猛回头,他已经到了跟前。“你怎么来了?”她边说边往后退,慌乱中她碰倒了那株红蕉,她感觉她的脚就要踩到红蕉的苞片了,鲜红色的苞片在夜里像一盏盏小红灯,不由脚心一空,她摔了一跤。他将手伸给她,她却抱着红蕉哭了,哭着哭着,她忽然咳了起来,咳得地动山摇。他伸手欲拍她,她躲,并使劲从地上爬了起来,“别碰我!”她再一次边说边往后退,边往后退又边说,“我非典了!”“哈哈哈……”他却笑了,同时向她伸出了双臂,命令道,“过来!”她反而转身向楼梯口跑去。“别跑!再跑我就要和你一起跑了。”他冲着她喊道。她却还在跑,眼看她就要跑下楼了,他“忽”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她正好回头看他。“天哪!”她惊呆了。他居然迈开了他的腿,她看到石膏在迸裂,还听到他的骨头在“嘎吱嘎吱”断裂,她飞身扑进了他的怀里。
“你要去哪里?”“我要去医院。”“你只不过是有一点小小的感冒,何必去医院。”“不,我发烧、咳嗽、全身乏力,所有非典应该有的症状我都有。还有,”她指着地上的那株红蕉要他看,“它开花了。”“哈哈哈……”他又笑了起来。“开花是好事。”“《红楼梦》里有一回说宝玉院子前的一株海棠花突然在冬天开了,众人嘴上也都说是好事,而心里却又都觉得不妙,后来晴雯就死了。”“晴雯是芙蓉花,死后升天作了芙蓉花仙。史湘云才是海棠花,那史湘云可是活蹦乱跳的啊!”他又说了许多安慰她的话,可她究竟是感冒还是非典他也不知道,他要吻她,她不让,嘴唇紧紧地闭着,她知道眼泪也是可以传染的,而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他吻着她的眼泪说:“水儿,如果你真的得了非典,那么,我也已经得了,你不要急着去医院,且拿我做一个试验,如果今天我也开始发烧,我们再一起去,好吗?”这时楼道里响起了脚步声,她对他说:“去房里吧!”
进了房,他看见客厅里放着一只小巧的旅行包,以为是她从香港回来还没收拾,就故作轻松地叫她“小懒猫!”她却告诉他那包是她准备带到医院去的,因为她可能要被隔离一段时间,还可能……说着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他又吻着她的眼泪并逗她道:“你视死如归,是个女英雄。”她一时也轻松起来,要他看她写给他的信。他看了,然后,他对她说:“我要的是你真真切切的女儿身!”他说着就脱她的衣服。她穿一件长长的睡袍,从脖颈到脚踝有一排密密的珍珠扣,他一颗一颗地解,解得很慢。其实,解到四分之一的时候,他满可以将睡袍的下摆提起来,像脱套头衫那样从她的头上穿过;或者,从她的双肩“哗啦”褪下。他却解得越来越慢,越慢,他觉得他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就越多。
她的胴体终于彻底展露在他的面前,他看到的不是玲珑的曲线,弹性的肌肤,山山水水,花花朵朵。这是一具生命,一具年轻的生命。墙上有一把做装饰用的扇子,他将她像扇子样地打开,立即,他闻到了她身体的味道,幽深曲折,如一条小径,循着它,他看到了生命诞生的地方。
他们开始做爱。此刻,只有做爱才能激发出求生的狂呼和呐喊,只有做爱才能真真切切地感受生命的蓬勃和热烈。他忘了怜惜她,他是将他余生的爱都做在这一刻。而这一刻,在她,却是一生一世。她更是忘了一切,包括疼痛的感觉。她流了很多的血,红红的一摊。他说:“你不再是女儿身了。”她说:“生命总是和着鲜血诞生的,就像胎儿来到人世间。从现在起我才算是女人,我要谢谢你给了我新的生命,哪怕只能活一天。”他重新进入她,翻江倒海,翻天覆地,他说:“哪怕只有一天,我也要给你一生一世。”她曾听过一个故事:起火了,一对恋人被围在火海,他们开始做爱,疯狂地做爱。她想,他们现在就是置身于火海,她说:“我们能凤凰涅槃吗?”他说:“能!一定能!”
后记
1994年深秋的某天,我的母亲因癌症去世。当时我正在武汉大学读书,为了某学科的结业考试,竟未能参加母亲的葬礼,我是事后从父亲和大哥的叙述中知道母亲死前的情形——那天,风好大,母亲坚持要父亲打开她床前的窗户,窗外有一棵古老的枫树,树叶漫天漫地,母亲的目光就在这些树叶间飘忽。她的声音也是飘忽的,哭完大儿呼小儿,呼完小儿唤孙儿,最后,她喊了一声“英儿”,即我,便失声了。母亲显然是有话要对我说,很久很久,她的嘴都没有闭合。父亲拿过纸和笔,母亲的手其实已无力拿起那支纤细的原朱笔,但终于拿了起来,并断断续续地写了一个“书”字。字很大,有整本书那么大,当父亲交给我时,我感觉到它的份量。
母亲在长沙住院期间,我曾去看过她。正值盛夏,母亲的病房里没有空调,我跑很远的路买来一个冰袋。那晚,母亲躺在冰袋上,身体极为难得的竟没有一丝疼痛,母亲说起了她的一生。母亲出生于名门望族,其父曾在黄埔军校当过教官,与民国时期军事家、爱国名将傅作义是至交,母亲是傅作义的干女儿。高贵的出身为母亲带来过荣耀,如穿着从国外带来的花格子衬衫坐在包厢里看梅兰芳演戏。然而,文革时也为她带来了磨难。母亲的故事是可以入书的,我说:“我想写下来。”母亲说:“写吧!我想活着看到我儿写的书。”又说:“还是带着你的书到我的坟前来烧吧!”母亲是土葬的,葬在湘西的山水里。这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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