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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一件事情为什么发生和怎样发生。”
“正因为这样,权力才对人有那样大的吸引力。只有掌握权力的人才真正知道一件事为什么发生和怎样发生。”
苏北看夏昕,想确认他的话的具体含义。他决定不解说自己。
“所以,我们总是处在不可知的危险之中。”
“你想到了这个吗?”
“我想到了。我还想,也许金超的结局也是我的结局。但是,我们不能因为想到这个就不做事情,而要做事情就必须掌握一定的权力,所以,我不想拒绝,无论你怎样看今天发生的事情。”
夏昕笑道:“这当然是一件好事。”
“也许。”苏北说,“正因为危险,我们每一个人都需要另外的人的支撑。如果我们能够相互支持,也就能够避免金超的结局。”
夏昕认真地看苏北的眼睛,他看到了真诚,就像他说的话一样。
“老苏,你放心。”
苏北笑了———在夏昕的印象里,苏北并不这样爱笑。
夏昕说,东方现在正处在非常关键时期,下一步一定要扎扎实实做几件事情……苏北很认真地听,接了一个电话以后,对夏昕说:“夏昕,过一两天,咱们把事情好好梳理一下,我非常需要听到你的想法。现在,我得想办法找到金超,我得跟他聊聊……”
“好吧!”夏昕站起来,“你很有必要了解这件事的细节。你并不是吴运韬的合适人选,这事有些蹊跷———你不觉得有些蹊跷吗?”
苏北意味深长地笑了。
苏北在办公室里守候着电话机,隔一会儿就给金超拨一次电话号码。
金超家里的电话始终没有人接听,手机关着。
整个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很快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议论很多,但是这不是反对或者赞同的议论,人们只是对于启用苏北觉得意外。有人曾经预言,如果哪一天金超对于吴运韬失去利用价值,吴运韬宁可从外面调人,也不会启用苏北和夏昕。也有一些利用管理漏洞为自己积累了钱财的人对于这个变化嗤之以鼻,认为苏北太书生气,原则性太强,以后很多事情怕未必像在金超手里那样好办,但这只是他们心底里嘀咕的事情。虽然也有人说:“瞎换什么呀?谁都一样!”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对这次干部调整的必要性进行质疑,或者从深层看到问题的端倪。体制对人的影响那样深远,人都变得像泥鳅那样溜滑,你怎么会听到对上级决定和新任领导公开的非议呢?人们在被剥夺选择的时候自然会放弃选择,于是,苏北的上台和金超两年前上台一样,既没有成为话题,也没有形成赞同或者反对的声音。
于海文什么都不说,他正在想怎样和苏北建立起类似于和金超的关系。他很遗憾中断和金超的关系,但是他也不害怕和别的什么人打交道。他在内心对自己说,他不害怕。
金超从办公室出来,打了一辆车,说去中国文化大学,然后就仰在汽车后座上,闭上了眼睛。
金超的脑子里喧嚣着一种奇怪的声浪,眼前有无数光影在急速地流动和闪烁。一种强烈的孤独感攫取了他的灵魂,变成为某种实体,在他的精神原野上无助地漂泊。四周的群山和脚下的河流都隐到浓浓的夜色中去了,天和地失去了界限,浑然为一体。静极,偶尔可以听到求偶的野狼凄惨的嚎叫;不知道什么动物,倏地跑过去了;不远处的水面上传来落水的声音,随后一切又都归于沉寂。很远很远的地方,母亲在呼唤走失了的孩子,时断时续。一只猛禽落在附近的树上,开始用尖锐的喙撕扯抓在手里的猎物,那是一只毛茸茸的松鼠,松鼠哭泣着,声嘶力竭地乞求着活命,猛禽无动于衷,继续撕扯,哭诉的声音渐渐微弱下来,鲜血滴落在树下的草地上。母亲的声音仿佛近了,并且还有踉踉跄跄的脚步声———“娃娃,你回来———回来———”金超蓦然间惊醒。
出租汽车正行驶在西长安街的流光溢彩之中,天安门、西华门、电报大楼、西单图书大厦、长话大楼、复兴门……这一切都同他幻觉中的情形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他不知道自己是现实中的人还是幻觉中的人。他第一次对这一点失去了判断。如果他是现实中的人,映入眼帘的这一切就应当是他的自我的一部分,然而,这一切真的和你有什么关系吗?是的,在很多时候你是把它和你连在一起的,你就是这座城市,这座城市就是你。你向来自家乡的人们炫耀它,炫耀它的豪华和气派,它那独有的财富和权威的象征,仿佛这一切都构成了你价值的一部分……你真的是这个现实中的人吗?你不是。在另一个人随随便便一个念头就决定你生死的时候,你和这个永恒的世界的联系脆弱如丝,甚至可以说,你和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那么,你就是孑然游荡在幻觉中的人。在那个没有光亮的世界里,你走失了,你走失了那么久,那么久……你为什么不回答母亲的呼唤?你为什么不回到她的身边?究竟是为了什么?
“到了。”司机把车停在中国文化大学的门口,简短地说。
金超付了车钱,走下车来。
中国文化大学的大门被重新改造了,变得奇形怪状———这个庞大的不规则建筑全部被黑色大理石覆盖,看上去不像是文化大学,倒好像是研究某种病毒的秘密机构。大门里面十八米高的毛泽东立身塑像,寂寞地看着眼前这个变得陌生了的世界,眼睛里隐含着悲戚与责怨的目光。还是在金超上学的时候,不知道谁在这尊塑像的基座上用记号笔写了这样一句格言:“自由毁坏一切。”并且落款为“毛泽东”。那时候气氛还不像现在这样轻松,学校当局追查了很长时间,也没有查出是谁写的。在中国文化大学思想活跃的学生们中间,“自由毁坏一切”被认为是毛泽东思想的精髓,它不断被社会的发展证实,它表述的是绝对真理———短短的十几年,一切的一切,都是多么不一样了啊!自由毁坏了一切既定的东西,一切都在重新安排,一切都处在过程之中。
杀戮未必使用刀剑(5)
金超在哪里?
很少做哲学玄想的金超苦笑了一下,对悲戚的塑像低语:“我正处在你老人家不愿被毁坏的那个变得越来越小的世界之中。”
金超没有走进学校的大门,他来到大门右侧那个挂着红灯笼的“九重天酒家”,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要了几个菜,一瓶“五粮液”,慢慢呷着。
来这里就餐的照例都是中国文化大学的学生,能够在这里消费的照例都是有权或有钱人家的子弟。上大学整整四年,金超无数次看见陆明以及陆明一类的人前呼后拥走进这里……他当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常务副主任以后,请在北京工作的同学聚会,他首先把他们招呼到这里,痛痛快快地糟了一个晚上。那时候他和纪小佩的婚姻正在岌岌可危之时,他瞒过了她,对同学们说她到外地出差去了。那天他喝了很多酒,他认为拥有了整个世界,他认为能够进这个高档酒家就是拥有了整个世界。
但是现在,他知道了实际上他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这天晚上他倒是没有喝很多酒,何去何从,这亟待选择的问题使他无法让自己沉醉。没有人可以商量,师林平现在的架子大得很,到机关开会遇到他,连理都不理……当初在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时候……现在,金超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世态炎凉。
金超突然想到上大学的时候读到的高尔基关于托尔斯泰的特写———高尔基向托尔斯泰讲述了自己的生活经历,托尔斯泰说:你受了那么多苦,你有理由变坏……他觉得这话简直就是对自己说的。
……
金超用塑料袋把酒菜带回家,他感到浑身燥热,却没有醉。
他回家以后接的第一个电话是东方印刷厂厂长金文翔打来的。
金文翔已经改口称他为“金书记”,说听到他要来高兴得一宿都没睡,说:“这下好了,咱哥俩好好折腾折腾……”他问金超什么时候过来,他派车来接。金超说,他还有些工作要向新班子交接,“过几天,过几天吧?”金文翔愉快地说:“看你方便。反正你随时吩咐我就行了……”放下电话,金超愣了很长时间。从此之后,就和这样的人混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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