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斛。第四案,花婉香欠秦宝珠泪珠一千零八十斛,偿讫。反欠六百二十斛,又讫。又欠二十斛。婉香看了不懂,什么是反欠,什么是又欠?那老叟收回簿子道:“老汉专管这些帐目,反欠是你哭多了该了偿你的,他偿你的又多了,你便又欠他。别人的帐,我还搅得清。只你们两口子的眼泪,偿了又欠,欠了又偿,再搅不清。刚孩子们送这簿子来我瞧,我也算不清该是哪一日才了这笔帐。我特地给你看了,你打量有这么二十斛了便去不得,怕又反欠了那这笔帐,便坑死了我。”婉香因道:“我打算今儿自尽死了,不还他的了。”那老叟笑道:“死什么,你要死,也不得死。快去吧!”婉香还要再说,那老叟指道:“宝珠来了,快去!快去!”婉香回头一看,却是春妍坐在自己床沿上哭。婉香疑道:“敢是梦吗?春妍,我可曾睡熟?”春妍回头,见婉香问他。因道:“刚睡熟了会儿,此刻可好些?”婉香点点头,觉得枕函冰冷的,原来是刚才的泪。想梦里那老者说,自己和宝珠欠下的孽债,更心灰了好些。又想那顾媚香偿讫了盛蘧仙的债,便死了。以外的也不知道。可见明儿自己偿讫了宝珠的,也便要死。至于现在自尽,坐一个丑名,不如回家去了,把泪珠儿偿完了宝珠的,再死可不干净。想着,便暗暗点首。又想道,一个人只要得了知心的,何必定要嫁了他才算有情。古来多少美人不如意的多着,何况是我,又何必伤心。我只誓死不嫁别人去,便算不负他了。况我心里有一个他,他心里有一个我,也算满足了,还在什么形迹上讲去。想着,倒反不伤心了。因教春妍睡去,春妍不肯离身,婉香也便随陪着。忽又想道,我便这样想通了,不知宝珠还想的通想不通。趁着这会子人静,我去细细开导他一番,可不要哭死了,倒教我欠上他多少泪珠儿债。想着,便和春妍讲,要去劝他的话。春妍教婉香不要去,婉香哪里肯听,早掀过被儿起来。春妍苦劝道:“小姐身上病着,可不要舍了自己性命,倒管人家去。”婉香见说出人家两字,因气起来道:“这个你哪能替我恨宝珠,归根是咱们家负了他家的。他太太待我和一家似的,宝珠待我又和一个人似的,这人家自己从哪里分起呢。”春妍终怪着宝珠,因婉香这样说,便也不拗他。喊海棠掌了灯,自己搀着婉香起来。不知婉香去与不去,且看下回分解。正是:
毕竟桃花应薄命,可怜芍药赠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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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俏丫环妙语止伤心 好姊妹分襟齐下泪
却说春妍扶婉香起来,婉香早立脚不住,全挂子靠在春妍肩上,春妍也站不住,便软坐倒了,险些儿跌。因道:“小姐何苦来,横竖见了宝珠,也没话好讲,多哭一会儿,什么事呢。”婉香想也不错,便点首道:“不去吧!”便仍睡下,春妍替他盖好。因喊海棠睡去,说我陪着呢,海棠应着出去了。春妍见婉香朝里床睡了淌泪,自己又想不出话来劝他,便陪着坐一会儿。看看婉香睡熟了,便悄悄走到后房来。忽海棠进来道:“姊姊可知,这会儿三爷闹的凶呢!刚要自己碰死了呢!”春妍皱眉道:“这太不成话,被人传出去,叫俺小姐还活得了吗?”海棠道:“也是太太不好,忽然一下子要给他定叶家的两位小姐,他便说不要做人了。”春妍道:“你陪小姐睡着,我去问宝珠来。”说着,便拿个风灯,径走往宝珠院子里来。一进门,见宝珠正哭着。晴烟、袅烟围着劝他。春妍一肚子好气,走近来道:“三爷为什么哭着,是哭的什么事?”宝珠见是春妍,因道:“春妍姐,你难道还不知我的心吗!”春妍道:“我知道爷的心,只是姊妹讲的来,一时说要别过了。果然是舍不得,但是一个人,谁没得家乡,回去也是正理,不瞧别个,便如大奶奶二奶奶,都是府里的人了,也要家去几天,况是咱们小姐。”宝珠哭道:“他比不得,我怕从此散了,便没得再聚的日子。”春妍道:“爷只顾哭,不知道人家不说是姊妹讲的来,还当有什么意思。照爷这样,还是爷要死在咱们小姐跟前,还是要咱们小姐死在爷跟前。”宝珠道:“死也值得,只是我不敢先死。”春妍道:“是呢!这里太太只有爷一个,死便不孝。爷又新蒙圣上擢取了,现在赏假三月,仍要进京听用的,死便不忠。今儿太太既给爷定了叶府两位小姐,不知道爷死了,叫那两位怎么个了局,这便不情。爷既知和咱们小姐因讲得来不忍别去,说以死相送的话是从来没有的。爷死了倒落得旁人议论,把一个丑名儿给咱们小姐虚生了,这便不义。爷果然要死,也是爷自己欢喜的,我也不用劝,便劝也不理。只请问爷是什么一个名目。”宝珠顿住了嘴,因道:“依你怎么说?”春妍道:“也没怎么说,人生聚散,是在所不免的。前儿聚的时候不知道今儿散,今儿散了安知后日不聚。即散了不复再聚也是前定的缘分,况世间无不散的筵席。眼前虽姊姊妹妹的一淘儿的伴着,哪一个姊姊妹妹爷讲不来,明儿也不少得渐渐散去,爷又哪一个姊姊妹妹舍得别去。倘多和咱们小姐一样问爷一个儿,有几回好死,爷既肯为姊姊妹妹死的,琐小姐也是爷的好姊姊,怎么他嫁了爷不死?菊小姐也是爷的好姊姊,怎么他嫁了爷又不死?素小姐许了婿家,爷又不死。单为咱们小姐,便这么伤心病狂起来,可不是害咱们小姐吗!若说是爷和咱们小姐聚的长了,所以和琐小姐他们的情分不同,那请问爷,爷和美小姐从生下地一辈子聚下来的,明儿美小姐嫁,爷又怎样?”宝珠被他问住了,一句话也讲不出,连哭也哭不出了。春妍冷笑了一声,便自想走。宝珠一把扯住道:“照这样说,你是怪了我吗?”春妍道:“我哪敢怪爷!”宝珠道:“姊姊呢?”春妍道:“那我不知道他心里,只我看的爷太不顾人了。”宝珠道:“我哪里肯不顾他,只我禁不住伤心罢了。我到这地步,也没别望,可能请他来和我讲一句话儿。”春妍道:“爷和小姐讲得的,便和我也讲得,我听的入耳,便小姐也听的入耳。爷要讲什么,只和我讲。问什么,便问我。”宝珠被他这样一说,倒红了脸,低下头去,半晌道:“我待问他怎么样主见,家去了怎样?”春妍道:“主见,想也没什么,爷怎么样个主见,便是小姐也怎样个主见。家去了怎样,爷也想得到,定要我讲什么?”宝珠道:“我想他好好的嫁去,忘了我。”春妍道:“嫁是该派,不嫁也是该派。忘是该派,不忘也是该派。”宝珠道:“是了,这话便伤我的心,他嫁,我果然伤心。他不嫁,我更伤心。他忘了我,我该伤心。他不忘我,我更自伤心。我情愿他忘了我,我也忘了他。”春妍道:“这便是,但也由不得自己作主。总之,爷譬如当初不见咱们小姐,咱小姐譬如当初也不见爷。”宝珠道:“姊姊,你替我讲去,说他只当我死了,我也只当他死了吧!”春妍暗道:“吓!他这话分明是自甘心另娶,叫小姐嫁去了,只是小姐未必如他的心。”因道:“爷这是真心话吗?”宝珠哭了。春妍又暗道:“原来是伤心话,这也不去管他,只是日后这两人不知怎生了局。一个不娶,一个不嫁,是料定了。归根怎样呢?”想到这里,掉下泪来,忽又恨宝珠,既有这心何不极早求亲,可见也是没心肠的,因宝珠来扯住他的手哭,便洒脱了手,冷笑道:“这会子哭什么用,不如将息些吧,时候迟了,我有我的事去。”说着,便自走了。这里宝珠还哭着,袅烟劝道:“爷何苦来,一辈子拿热心肠待人,到头反叫人见怪,不瞧春妍的尖酸话儿么,他和他小姐是一个鼻孔子出气的,可知他小姐为着自己的名节,还怪爷哭的不是,爷为他不要命了,知道人肯不肯为爷也这样。倘他也和爷一样的念头,他还顾什么眼前日后吗。”宝珠听了,怪不受用,便叹口气道:“罢!罢!听天由命吧!”袅烟道:“这四个字才确切呢,可知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何况人也不去早谋呢?”宝珠听他这话,宛然和春妍一付声气。因道:“呀姐姐,你也怪我不早吗?我哪里知道这不测的风云呢。”说着又道:“罢!罢!早知今日,悔不当初。我也和红楼梦上的晴雯一样,追悔不及,还说什么!”说着便躺下睡去。袅烟替他盖好了被,听宝珠在枕上饮泣一会,便像睡熟了,因看看他果然睡熟了,自己便也睡了。
次日醒来,见宝珠却自醒着在那里哭。袅烟道:“爷还哭得吗?不瞧这两个眼圈儿,这样肿得桃子似的,回来什样能见人去呢。”宝珠道:“我还要见谁来呢。”袅烟暗暗疼他,心里怪婉香没用,便听他婶子挟制,又因春妍数说了宝珠一顿,心里更气不服。想宝珠果然糊涂,婉香也不聪明。既到这个地步,便一个不嫁,一个不娶,也算不得有情,又况没得名目,因也和宝珠讲些正理的说话道:“太太今儿替你纳叶家的彩,你便顺你太太的意见吧。”宝珠咬牙不肯,说:“我若这样,便我负了婉姊姊。又况摆他在面前,做这事给他看了,可不要活活的气死了他。”袅烟道:“爷专拿自己想别家去,归根还是要婉小姐死还是要婉小姐活?”宝珠道:“我哪肯叫他死呢?”袅烟道:“可原来爷只样死缠着他,他不死在爷手里,便家去可能活吗,不哭死也病死了。不如索性趁太太这个举动,给他瞧着,使他冷了心,把爷怪到了兜底倒是个好主意。”宝珠道:“他怪了我,他便忘了我,果然是好,只我便定了叶家这门亲,我终究不娶,要强我娶,我便死。只是他因这个怪我,我终究也是个虚坐呢?倒叫我留一个薄幸的名儿,给天下后来人唾骂呢。”袅烟便冷笑道:“爷原来是个贪虚名儿的,爷不娶敢是算义吗。爷叫他不能嫁敢能算节吗。归根爷怕虚坐一个薄幸名儿。眼下还只有婉小姐一个,瞧不起你。日后的话也怕没人知道这节事儿。那婉小姐许了不嫁,怕没人议论吗?爷不肯自己担一个薄幸的名儿,倒小姐坐了一个不贞的名儿吗?爷怕婉小姐一人瞧不起自己,便不怕婉小姐遭千万人议论。爷这个心我真不解。照这样看,人说爷是最有情的,我看也不见得。况今儿定叶府的小姐,原不过给他瞧着,使他冷心。太太也是这个主见,生怕两个有甚长短,闹出事儿,爷便依我这个话,好歹日后娶不娶仍在爷,旁人又不能强爷的。况且爷本该不能负了软小姐和蕊小姐,爷想去,而今幸是婉小姐原清清白白的好出嫁去,不算爷误了他。这会子爷为着婉小姐要死,便不提这亲事,也还要死两个呢!倒不如定了,也教人有个名目。”宝珠涨红了脸,低下头,一句话也没得了。因恨道:“偏我不早死,要到这地步,活着又伤心,死了又不能。罢!罢!听你们布摆去。我从此便蒙住良心做人了吧!”袅烟见他想通了,便放下了心,抽空儿告诉柳夫人去,把宝珠已讲明白,尽向叶府缔捆,好给婉香冷心的话讲了。柳夫人认为不谬,便选了本月十二,给宝珠缔了叶府的姻。软玉、蕊珠便移住东花园回避去。这里婉香这番举动,倒反欢喜,心里但求宝珠忘了自己,那便自己的死活,不干宝珠事。满拟回家,不等婿家来聘,便寻点口角自尽了也省得被别人议论。主意定了,待宝珠缔姻过后,次日便向柳夫人辞行。柳夫人见他一点没悲伤的样儿,心里颇为得计。因见他两眼还红肿着,又分外起了一种怜惜的意思。自恨不早求亲,放着好好的女孩子倒给别家做媳妇去。想到这里,又气他叔子花占魁起来。又见婉香兀自依依膝下,不觉伤感起来。又挽留了一夕,和他讲了许多出去做媳妇的道理。婉香哪里还听得这些话,早又伤心痛哭起来。柳夫人知道他伤心,怕哭坏了他,不便多讲。婉香初来,原和柳夫人一房睡的。这夜,柳夫人要他同睡,婉香依了。等柳夫人睡熟了,将前年花朝来的时候想起,一件一件打心上轮过。觉得宝珠先和自己客气,后来渐渐和自己亲热起来,又处处的怜惜着自己,再件件关切着自己,后来又分外亲密起来。自己又怎样和他恼。想到这个恼字,猛回过念来道,早知和他没几天好,就该和他恼的,忽又想好也从今罢了,恼也从今罢了,算这三年做了一世人,打明儿起算又是一世人,难道后世人还把前世的事也追悔去不成。想着安了安心,便也睡熟了。到次日起来,柳夫人吩咐,备下一席离筵与他饯别。又替他把菊侬、琐琴、素秋都请了来,袁夫人、漱芳、藕香、美云等也都在座,只软玉、蕊珠因宝珠在座不便过来,坐次,大家各敬婉香一杯,婉香饮了。宝珠又斟一杯敬他,婉香怕他有意思在里面,便不肯吃。宝珠掩泪道:“姐姐,你不吃这杯子,你的心里下得去吗!怕姐姐去后,莫说我能不能再和姐姐把盏,便怕这杯子也不能再沾着你的嘴唇儿了。”说着,那泪珠儿扑朔朔地掉在杯子里去。婉香也是伤心,便接来对饮,对掉着泪。剩了半杯又加满了,送与宝珠道:“昨儿没敬喜酒,请干这一杯吧!”宝珠听说,忍不住泪如雨下,一口把酒饮干了。众人见他两个饮着泪酒,也都替他伤感。往常丽云总要取笑,今儿也恻然了。因对婉香道:“姐姐不记得,前儿吊落花诗,有‘初见已钟今日恨,重逢难诉隔年情’两句。不道今儿做了谶语。”婉香点首泪下。原来丽云,以先常听见柳夫人口气,是定把婉香嫁给宝珠的,所以总拿他两个开心,别个也便不这样玩去。此时见他两人赤紧的要分散了,倒反比众人分外着的伤心。那赛儿是向道婉香好的,又是孩子赤心。藕香极相契婉香的,这会子要走了,席间哪一个儿不伤感下泪,自不怪宝珠了。那春妍和海棠原是婉香带来的,这会要别去,他们也有姊妹们饯行,少不得也有一番伤感。一时间外面回说,轿马都齐备了。婉香便向各人拜辞,早已泪湿几人衣袂。又向东花园来给软玉、蕊珠告辞,又是一番悲痛。婉香打东花园转来,一干人便送到南正院来。不知婉香还能留否,且听下回分解。正是:
无可奈何花落去,不如归去鸟空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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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回 易鲛绡断肠分手 闻燕喜狂笑偏心
却说柳夫人等一干人,送婉香出来直到二厅,看婉香洒泪上轿出去。春妍和海棠、连升家的、来喜家的等,便叩头道谢,一齐出仪门上轿跟去。这里宝珠早哭得泪人儿似的,定要赶去护送一程,柳夫人许了。宝珠忙喊备马,带着花农、锄药两个小厮,一齐打甬道上上马,宝珠早一鞭跑出大门,一溜烟飞也似的追去了。花农和锄药两个马的足力差些,哪里赶得上,一直追出钱塘门,向柳堤上跑去。猛见柳堤上拴着宝珠的马,见宝珠坐在草地上哭,吓了一跳。忙都下马问:“敢是坠了马了。”宝珠道:“不是,这马乏了,我也腿软了。”花农道:“爷本来病着,哪里还好这样的很跑。既这样,请爷那边亭子上坐坐去。”宝珠点首,花农扶着起来,搀到亭子上坐了。宝珠定了一回喘气,便又上马,带着花农、锄药急急地向柳堤上走去。到松木场花农遥指道:“船在那里。”宝珠望去,见桥边泊着四号大船,桅杆上扯起衔旗,风吹起来飘着,显出河南督学部院的字样。宝珠早一阵心酸,掉下泪来,一到岸边便跳下马来,见一船上装着婉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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