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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得甚好,前后有山有水,又幽静又雅致,怪不得姆姆不肯回去住了。”岑公子道:“后边还有一个花园,我与兄弟去看看。”因一同转过西院到花园里来。此时是仲冬时候,草枯叶落,未免冷淡,又开出后门观看,见道场山一带山紫潭清,枫红柏赤,颇悦心目。郑公子道:“果然好个去处,我明朝也搬到这里来住罢!”岑公子道:“论住家此间甚好,不比南都一片繁华热闹。”
两弟兄看了一回,仍到后边。郑璞道:“哥哥须上紧料理行装,我们明后日就好动身,老师在那里盼望得紧,我也要回去打点打点,好与哥哥一同进京去会试。前日京报下来,我已与哥哥打发去了。”岑公子道:“兄弟与我用了几两银子?”郑公子道:“几两银子,说他怎的?”岑公子因对母亲道:“这是皇上特恩,不敢迟延,须要及早起身。到省还要赴院拜谢领咨,房师成公蒙他一力举荐,此去又是便道,正好去拜谢他,算来也得半个多月的耽搁。再此番经过山东还要绕道去望望蒋叔,不知他曾进京会试不曾?约计到得都中也是腊尽春初的时候了。”大娘子道:“蒋伯伯那边必定是要去的。我自小承他老奶奶与大姆姆十分爱惜,父亲自病起到临终,全亏蒋伯父请医制药,备办棺椁,朝夕照料,许多恩义。明日去与他说知,也叫他们欢喜。那苏家姐姐也与我最好,还要捎点土宜东西送送才好。”岑夫人道:“这是应该的。我母子在那里住了三年,说起你来大家无不感叹,那时只为你蒋伯远出,以致被那族恶谋骗,如今看来倒反是他的作成了。只是你蒋伯谢也谢他不尽,只好略尽一点心罢了。”大娘子道:“我看那蒋伯伯也是个富贵双全的相貌,他是施恩不望报的人,我们只好尽个敬心。”岑公子道:“虽然如此说,也要成个局面,不致轻亵才好。”岑夫人道:“这却赁你斟酌。家中事务我与媳妇料理,不须你挂心,再通个信与你岳父母才好。”岑公子道:“这件事已上了省报,天下皆知,不消报信。”这边母子说话,这郑公子却拿着一本通书在那里翻着,笑道:“这十一月十一日却是个天恩上吉日,正好起身。”大家商议已定,却叫岑忠把郑公子行李搬在大厅后内书房里安顿。晚间弟兄们又吃酒叙谈,一宿已过。
次日,设了一席款待表弟,却好严先生到来,因是他大相公在城中见报,特着人回来通知,因此过来道喜。岑公子就留住,引表弟到外书房相见,因对严先生道:“这个表弟却是个真诚朴实之人,并无一点繁文虚理。”严公道:“坦易直率,却是本来面目,其实可敬。”因问:“岑兄几时荣行?”岑公子道:“却也不敢迟延,已择定十一日起身。”严公道:“昨日小儿字中说,此缺是个清华而兼显要的缺,日与阁臣相处,制书诰敕俱出其手。若非圣恩特放,是最难得的。”岑公子道:“只恐才学疏浅不称其职。”严公道:“以兄之高才博学,何必过谦?”因问:“郑兄进京会试,正好作伴同行?”郑璞笑道:“不过到京走走,担个会试的虚名,却也不作指望的了。”严公道:“功名之事,岂能递科?”三人叙话良久,严公欲去,岑公子挽留道:“今日聊备一杯与表弟接风山,难得老先生到此,正好同领教益。”严公道:“只是叨扰不当。”大家又叙了一回都中之事,已是晌午。席已端正,就在书房摆桌,再三让严公坐了首席,郑公子对面,岑公子主位相陪。郑璞一连吃了十数杯后,却手舞足蹈高谈阔论起来,将岑公子替他删改文字的话都一齐说将出来,岑公子也遮掩不住。严公见他一片天真烂漫,并无一点渣滓,心下倒十分欢喜敬爱,因此三人传杯递盏直饮到黄昏方散。郑公子吃得畅快,进来对岑夫人道:“这个老人家不像徐老师古板,叫人同席酒也吃不下。今日与这个老者吃了许多酒,倒还不曾醉。”岑夫人道:“酒逢知已,自然吃不醉了。”大娘子见他有些蹭蹬,因叫丫头烹了一壶好浓茶,与他吃了几杯,就去书房安歇。
次日岑公子起来就料理行装,因与母亲商量:“此番必须多带盘费,恐到都中制办冠带、袍服,以及衙门用度,人路生疏一时无处挪借。”岑夫人道:“家中用度尽够,不须你记念。我箱里还有那二百多两银子,你都带了去;再恐不敷,把丈人交与你的银子再带一半去,谅也够用了。”岑公子道:“有三百金,谅已足用。昨日听严公说,这倒是个清华显要的缺,若非圣恩特点,却不是容易得的。”岑夫人道:“这内阁是日近天颜的去处,你须事事谨慎第一,不可恃才傲物,惹怨招尤,出言吐语都要观前察后。虽不是外边有司官,有地方刑名之责,也要事事在民情上留心体贴。在大人面前说话切不可僭越,待下人务须恩宽才好,莫使小人嫌怨。”岑公子一一领命。
这日又是严公饯行,并请郑公子两弟兄同去扰了。家间行李俱已齐备。因为这边老家人王朴走过北京几回,诸事熟谙,就着他同往、王朴也情愿相随。雇就了一只船,至期一早,两表弟兄拜别了老母,婆媳两个欢欢喜喜送他往后墙门外下船起身。家中婆媳督率岑忠并这边小家人、仆妇管理家务。凡一切帐目出入俱是大娘子经手,条分理晰,毫忽不差。佃户、家人少有欺诈,当面一言道破,无不惊服,故此,这些下人也再不敢作一点弊端;且又体谅人情,勤劳必赏,凡有些微好处,总不叫他埋没,必要奖励他一番,因此众人无不争先效力。那东院房屋因有家庙并什物器具在内,晚间仍着岑忠过去住宿,逢时遇节,两边作享。这话表过不提。
却说两表弟兄带同王朴、门斗,不日到了南直,一径往郑家来。进得门,见小厮容儿慌慌张张的道:“好了,大爷回来了!老奶奶这两日病得重了,大娘娘请医调治不好,着急得紧。”郑公子听说,吓了一跳,也不顾岑公子,飞跑进内房来。见老婆婆在床上呻吟谵语,郑璞叫道:“我的亲娘,我回来了!你老人家怎的就病起来?”说着就流下泪来。郑婆婆睁眼看见了儿子,便轻轻说了一声:“你回来了么?我不知怎样昏昏沉沉,眼前像有许多人缠住我不散。”此时岑公子已进房来,老婆婆觉得心下明白,耳边只听得几个人说:“我们只索去休。”两眼也觉亮了好些,说道:“这不是岑家侄儿么?”岑公子道:“正是侄儿来看你老人家,如今身上觉得怎样?”郑婆婆道:“你们弟兄来时我就觉得明白了许多,眼面前人也不见了。”说话时,大娘子拿药进房来,与岑公子万福了,看见老婆婆明明白白说话,便道:“母亲病了十来日,总不能安睡一刻,口里只发谵语,问时也听不出话来,倒像吃惊的一般,今日说话却竟明白了。”因送药过来,老婆婆摇头道:“这药灌得苦,我如今觉得清白了许多,眼面前也没人缠扰了,这药且不吃罢!”郑璞因问:“吃的是那一个医生的药?他说是甚么症?”大娘子道:“起先吃的是大街上胡先生的药,吃了三服不见应效,后来另请了鼓楼前的陶太医来看,他说是邪热交作,心神不宁。”又换了方子吃了几服,也不见应效。正要打发人去请你回来,即好你同大伯伯也到了。“岑公子道:”既不应效,还须另请高医。“老婆婆道:”我如今见了你们似觉好了些,肚里有些饥,倒想些粥吃。“大娘子喜道:”母亲几日不想东西吃,今日知道肚里饥想要吃粥,却是好了。想必大伯伯是个福星照临,邪气都退避了。“岑公子道:”但愿姑姑好了,我们弟兄就在这里陪伴。“当下大娘子就往厨下煮粥去了。老婆婆对公子道:”多亏了你媳妇日夜服侍,也累他多日不曾安睡了。“少刻容儿端茶到房里来吃了,郑璞看见母亲说好些了,心头才略放下。两兄弟都坐在床边,又说了好一回话。老婆婆觉困乏得紧,渐渐就睡熟去了。
岑公子悄悄道:“兄弟,我们在外边坐等,他老人家好安睡一回。”郑公子点头,将帐子放下,轻轻同出外间,低低叙话,不一回,大娘子盛了一碗粥糜、一碟乳饼出来,郑璞摇头道:“且慢,娘已睡熟了。”大娘子道:“真奇怪,他老人家一连十来天不曾安睡,口里只是含糊谵语,怎么如今就睡熟了?”因轻轻走到床边,听得气息停匀沉沉睡熟,复出房来,因道:“伯伯谅不曾吃午饭,我去收拾去。”岑公子当下出来,取了二两银子与门斗,叫他先去回复师爷:“说我明早去拜。”门斗叩谢,答应去了。岑公子就在书房叫王朴收拾行李,因与郑公子道:“姑姑病体,大约是点邪热,如今一退便无事了。”郑公子点头道:“是。”
却说这老婆婆一觉直困到他弟兄吃过了午饭才醒,只叫肚饥要粥吃。大娘子连忙取来,一口气就吃了一碗,还要讨添。大娘子恐怕不宜多吃,不敢再添。岑公子道:“不妨,胃口是人之根本,有病之人胃口一开,断无不好之理。”因又取了一碗,也吃完了。此时精神顿觉清爽,只要他两弟兄在面前说话,郑璞见母亲如此,心下才得欢喜。郑婆婆一把拉住岑公子的手道:“你母亲康健么?”岑公子道:“母亲叫上福姑姑,如今托庇甚是清健。”郑璞道:“哥哥如今娶了一个齐整嫂嫂了。”老婆婆笑道:“怎么这亲事成得恁快?”岑公子因将母亲得认表妹、王公许亲之事,从头说了一遍。老婆婆心下欢喜得紧,越觉清爽,便要坐起来说话。岑公子道:“姑姑且慢起来,天气冷,穿衣服恐怕受寒。”因此不曾起来,又问:“你们吃饭未曾?”岑公子道:“已吃过了。”老婆婆道:“你如今是做官的人了,你母亲有了媳妇服侍你在外也放心,只是要照管那边的家务,不得请到我这里来了。”说了一回话,老婆婆觉得身子乏倦,因道:“待我再睡一回,你们且去料理料理事务。”两弟兄答应了出来。郑公子道:“谢天谢地,但是我实不放心,不得同哥哥进京了。”岑公子道:“总还有十来天耽搁,且再商量。”当晚两弟兄就在上房同吃了一回酒,郑璞就在娘房内陪伴,岑公子往书房安歇。这夜郑婆婆也安睡了一夜,半夜里还吃了一顿粥。
次早岑公子进来问知姑姑夜来安睡,甚是欢喜,也便放心。吃过了点心,带了王朴即往儒学中来。徐老师一见甚喜,道:“我也算你日内该到。不料你竟蒙特恩授了这个美缺,甚可喜!”岑公子道:“托老师福庇,只恐门生不能胜任。”徐老师道:“论贤契的本领,实不愧此职。但事不宜迟,我已与你备端正了呈送文书,只要填了日期即可到院投递领咨。”岑公子道:“今日不知就可去禀见么?”徐老师道:“此时还未二鼓,正好禀见。”当下就留吃了便饭。徐公道:“你的文卷进呈,原是院台的主意。他后来送了主考起身便到学来传你,你又去了。此番禀见,须谢他的美意。你如今不便步行,竟坐了我的轿去罢。”岑公子道:“只坐一乘小轿去才是。”当时即叫王朴去雇了一乘小轿,携带文书,辞了老师,同王朴竟上院来。正是:未从金阙瞻仙杖,先向铃辕谒宪台。
不知岑生如何进谒?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试奇文才子吐心胸 论往事英雄增气色
论往事英雄增气色却说岑生坐轿,王朴跟随,一直往院宪衙门来。到得辕门,此时各官禀见才散,遂一直径往巡捕厅来。岑生尚是青衣儒服,巡捕官一见便问:“相公何来?”岑生即命王朴将儒学公文并自己手本递与巡捕,道:“相烦传禀。”巡捕官接过手本看时,上写“沐恩生员岑秀谨禀”,这巡捕便问:“尊驾莫非是奉旨特授内阁的岑爷么?”岑生道:“正是。”这巡捕重复打恭道:“院宪前日就吩咐,打听岑爷一到即便通报。如今各官禀事才散,请岑爷少坐。”一面看茶,一面随往里传禀。
少顷,巡捕官飞跑出来道:“请!”只听里边传点吆堂,闪开仪门,岑生就步行进来。只见甬道两边官吏整肃,程公已迎出暖阁来。岑生连忙从侧道趋进,到了月台,深深向上打了一恭。程公回礼毕,即上前一步,拉着岑生的手上暖阁来。岑生再三谦退,程公执意不从,道:“应当如此。”因一直拉进麒麟门来,竟到东首书厅上。岑生即请程公台坐庭参,程公笑道:“虽是年兄过谦,但内阁体制从无此礼。”岑生相让不过,因道:“大人若不嫌鄙陋,收作门墙桃李何如?”程公笑道:“只恐不当。”岑生当即以师生礼叩见,程公因受了半礼,相让坐下。程公道。“自两典试去后即欲请来一会,闻知又往浙省。彼时看贤契的文章以为是老儒夙达,谁知贤契竟是个青年俊逸,实是可喜可贺!今所授之职,出自皇上特恩。贤契也不宜耽搁,我这里即备咨文,三两日内便可荣发了。”岑生道:“蒙老师格外提挈,五中衔感。前者因恐涉私,故不敢来叩谢;且不知圣意如何,只得敬候。今蒙皇上天恩,不以为罪,反授斯职,实惭蚊负,还求老师垂慈指示。”程公道:“以贤契之才品,无所不可,只是纶扉禁地举动俱要留心,惟恐至驾蓦然到彼,举止失措,未免获罪。我已禀过老父,诸事自当照应。”岑生又出位拜谢道:“若得老太师垂青,门生在都就不至孤立无倚了。”程公因问:“府上还有何人?如何又寓浙地?”岑生因将奉母避仇之事备述了一遍。程公道:“闻他封锁一故宦房屋,原来就是贤契。那人在这里举动乖张,总宪屡欲纠参,老夫恐投鼠忌器,几番劝止。他也自知与众不合,未及限满即干办内转,如今又出作山东巡道,实是个大不安分之人,贤契此番倒可与他不相值了。”岑生道:“门生原无介意,只恐他还不肯释然。”程公道:“他封锁贤契房屋无凭无据,平空起衅,实是可笑。及他去时,也不暇顾此。我这里即当行文该具退还,令堂仍可搬回故里了。”岑生道:“虽蒙老师盛德,但恐他尚未释怀,若闻此屋退还,未免与门生更增嫌隙。况此数椽之屋亦无甚紧要,且须从缓行之。”程公道:“这是贤契深谋远虑,足见宽宏之量。”因说起:“江浦成令是你的房师,这卷子是他一力举荐的。当时两主试几乎争执起来,老夫因从中解纷,也是贤契的一番际遇。前月我已将他题升了太仓知州,部覆未下,尚不曾离任。他是个有才干的好官,贤契可曾谢过他么?”岑生道:“门生此番正要去拜谢。”程公道:“那两位典试贤契到都也当去谢他一谢,那顾公是个极有担当的人。”
岑生一一领命。正欲告辞,程公道:“已近晌午,在这里便饭,明日再当奉饯。”岑生道:“如此门生今日竟在这里领了午饭,明日还要料理料理行装,后日即可禀辞起身,不敢再烦老师费心了。”程公道:“也罢!但只是今日还有一事要相烦贤契,不知可否?”岑生道:“老师所命,敢不敬遵?”程公道:“只为总宪六旬大寿,我已制就锦屏一架。欲作一四六寿文,已将与他交情始末、宦途政绩叙一节略在此,烦贤契勿吝珠玉。”岑生明知此是程公有意相试,量这篇四六亦有何难?因答道:“只是班门弄斧了。”当下程公即相邀到内书房来,着一小僮伺候磨墨,道:“老夫暂且失陪,好让贤契构思。”岑生道:“老师请尊便。”当时将所有黄公出身、历宦、德政、升迁,以及相交寅好节略看了一遍,见乌皮几上笔精墨良,即取过一枝犀管、一幅花笺,略一构思,落笔如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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