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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沥秋雨中,哧哧的蒸汽机车曳着鸽灰色的客运车厢和墨黑色的货运车厢穿过田野、村庄、城镇。展成熟的工业时代意味着相对稳定的社会结构,一列火车上的座位等级就很能说明情况。陈设简单的二等车厢、宽敞舒适的一等车厢以及豪华的特等包厢并没有相互隔绝,可除了列车工作人员之外,几乎看不到其他人穿过通道进入别的车厢。人们各自安分于现有角色,跨越阶层并非没有可能,只是这过程远不像从车尾走到车头那么简单。
在位于列车中部的一间豪华包厢里,两个穿着德国海军学员服装的少年面对面坐在靠窗的小桌旁,用笔尖抒写着各自的心事。
“哎,普林茨,你听听我改过的诗怎么样:月的夜晚,我聆听着大海的风涛,想着你那美妙的歌声,无酒而醉;雨的清晨,我静看着水面的涟漪,想着你那纯洁的笑容,无风自舞……”
夏树抬起头看了看这个跟德国后卫菲利普。拉姆有着相同脸型和浓眉毛的痴情种子,在自己抖落更多鸡皮疙瘩之前打断了他的朗诵:“嗯哼,听起来很工整,是相当不错的腓句,可是露易丝不怎么喜欢这种文绉绉的抒情诗,还不如为她弹一曲舒曼的梦幻曲。想想看,你优雅地弹着钢琴,她静静地看着你,情愫在不知不觉中滋生,这多么美好!”
“噢,普林茨,你是在故意打击我的自信心吧!”奥尔登堡王子气鼓鼓地说:“我要是能弹出一个完整无误的小节,上帝都会感动到落泪。”
夏树实在没兴趣为这家伙的自怜自艾出主意,敷衍道:“莫扎特也不是生来就会弹钢琴的,只要坚持不懈地练习,美妙的音符一定会从你的指尖弹出。”
克里斯蒂安展开双手,看着那十根既不长也不细的手指,无可奈何地叹道:“它们生来就是掌舵的料,怎么可能弹出美妙的旋律?”
夏树懒得答话,低头继续给自己的军舰线图描色。凭着扎实的素描功底和油画技巧,一艘驭浪前行的威武战舰已生动鲜活地跃然纸上。
伴着轻微的晃动,火车行驶度逐渐降了下来。当呜呜的汽笛声唤起人们的注意力时,车窗外的风景已从大自然的无边秋色转换成了烟囱林立、街道纵横的城市郊区。午后时分,天虽然还没放晴,雨势已经小了很多,道路上各式马车和汽车交错往来,路边行人有的行色匆匆,有的从容缓步。男人们不论高贵还是简朴、年轻或者老迈,大都是衬衫、西装搭配帽子、皮鞋,女人们无一例外穿着长蓬裙,有的披着头巾,有的戴着或素或艳的礼帽。
“噢,柏林,一座迷人的城市,就连空气中也飘着令人心醉的气息。”奥尔登堡王子一脸陶醉而又神往的表情。
“煤烟的味道有什么好闻?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夏树虽然在心里这么嘀咕着,本意却没有分毫的鄙视。坠入情网的少男少女便是如此单纯可笑,当年的他也不过如此。
列车的终点站是位于柏林城区的波茨坦车站,夏树对这里并不陌生。下车之后,他领着克里斯蒂安径直走向车站的贵宾室,很快就看见一个亭亭玉立、清纯甜美的少女站在贵宾室的玻璃门后面朝外张望。
“嘿,露易丝!”
夏树高高举起右手挥了挥手,那张充满期待的美丽脸庞顿时洋溢着欢乐的笑容。侍者知趣地拉开那扇隔档在两人之间的玻璃门,少女果断扑入少年怀中,两人的拥抱当即引来周围一片羡慕的目光。
嗅着来自梢的熟悉香味,夏树心中顿时涌起一阵莫名的亲切感。十几年来,他生活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几乎每时每刻都有恭敬的侍从相随,却始终感觉不到家庭的温暖。皇帝要么忙于政务,要么纵马骑猎,皇后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她所擅长的声乐上,兄长们很早就开始接受普鲁士式的严格教育,唯独她总喜欢跟着自己,好奇而又安静地看着自己做每一件事。两小无猜的记忆中,皇家图书馆总是那样肃穆安静,海军制图室总有那么多愁眉苦思的面孔,击剑馆、马术场、声乐室还有曾经泛舟的湖面,漫步的林荫,放歌的田野,数之不尽的笑声让夏树重新拾获了纯真童年,也让深凝于心的无奈与彷徨烟消云散……
松开双臂,夏树认真打量着露易丝:“让我看看……啧啧!我们的小公主又长高了,也变漂亮了,越来越像飘落人间的天使!”
皇室少女一双眼睛笑成了漂亮的弯月亮,立体的五官尤其是浓浓眉毛让她看起来有几分维族姑娘的韵味。在与兄长重温亲情之后,露易丝终于注意到了站在夏树侧旁的奥尔登堡王子,她开朗地笑着说:“嗨,克里斯蒂安,好久不见!在海军学校过得怎么样?普林茨一定有好好照顾你吧!”
见到了自己的梦中情人,一路上都在酝酿如何给对方好印象的纯情少男却放不开手脚了,就连笑容也显得有些僵硬:“好久不见,露易丝公主殿下,我一直很期待再次见到您……海军学院的生活很不错,我和普林茨依然是天生好搭档,对吧!”
露易丝灵巧地一个转身,左手挽着夏树,右手挽着克里斯蒂安:“走吧,先把你们的正事解决了,我们再坐下来好好说话,你们在海军学校一定有很多有趣的事情。”
在这个时代,简陋笨拙的汽车看起来一点也配不上身份尊贵的王公贵族,装潢奢华的马车依然是大多数上流人士的必备交通工具。公主的白色马车穿过莱比锡广场,经莱比锡大街和威廉大街转入菩提树下大街,这条欧洲久负盛名的林荫大道直通气势恢宏的皇家宫殿群,而在跨过宫殿桥前,马车在帝国海军办公室的大楼前停了下来。
“稍等片刻。”夏树轻巧而不失稳重地下了马车,他扶了扶军帽,快步走上台阶。门前的卫兵一眼就认出他来,连忙举枪致礼。
进入海军办公室只十分钟不到,夏树便与帝国海军国务秘书、普鲁士海军大臣提尔皮茨一道出来。见两人将要进入马车,克里斯蒂安顺势坐到露易丝身旁。
“您好,公主殿下!”提尔皮茨在马车外摘帽致礼。
“您好,伯爵阁下。”露易丝刚刚的愉快笑容已然变成了浅浅的礼节式微笑。
“您好,奥尔登堡王子殿下!”坐进马车之后,提尔皮茨接着向克里斯蒂安致礼。
“您好,尊敬的伯爵阁下!”克里斯蒂安略有些拘谨地回敬说。
马车继续前行,四人默默无语。好在下来的路程很短,过了施普雷河上的宫殿大桥就进入了皇室宫殿区,一行人很快驶抵了皇帝的日常办公处。
夏树、克里斯蒂安和提尔皮茨下了车,露易丝在马车上柔声说:“我在老地方等你们。”
“可能要花一些时间,最迟在晚餐前过去。”夏树的语气充满温和之意,而跟奥尔登堡王子及海军大臣走上了台阶,他脸上的表情就变得严肃而正式了。
在德皇威廉二世的书房门前,皇家侍从躬身致敬并通报说:“两位王子殿下,海军大臣阁下,陛下正召见比洛相,请在此稍候。”
夏树点点头,转身面对提尔皮茨。这位公海舰队的缔造者担任德国海军大臣已有7年,也正是7年前的一天,在德皇威廉二世的热情邀请之下,提尔皮茨成了约阿希姆王子的授业导师,虽然这只是一个没有薪酬的非正式职务,提尔皮茨从头到尾也没有正经教过几堂课,但彼此所需的利益令他们始终以师生相称,互捧互衬,于是有了提尔皮茨与德国皇室的蜜月期,有了雷电快艇的大宗订购,有了基尔海军学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正式学员。鉴于这种心照不宣的合作关系,夏树在去皇家海军技术委员会“踢馆”前就给提尔皮茨写了封信,大致阐述了沙恩霍斯特级装甲巡洋舰调整设计方案的利害。如今得到了技术委员会的原则性认可,正式向德皇陈述此事可不好跳过海军大臣。
“我和奥古斯特殿下的设计总图,老师仔细看过了吗?”
“嗯,昨天下午送到,晚上已详细研究,今天上午又召集工程部进行了讨论。”提尔皮茨的回答没有表露出任何的倾向性。
“其实这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设计巡洋舰的整套方案,早在两三年之前,我们就满怀憧憬地设计了几款快巡洋舰,但当时的技术条件不足以实现我们的设计。”
听了夏树这话,蓄着夸张大胡须的德国海军大臣只是微微动了动嘴角,算是作出礼节性的回应。
夏树接着又说:“这份设计总图也不只是我们两人参与,为了赶进度,我还请了皇家造修厂的专业工程师帮忙。”
“噢!”提尔皮茨的神情和语气都显得非常平静,一点没有意外的成分,而他这种反常的冷淡让夏树内心地的那个猜测愈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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