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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告诉他真相。他正在玩我,左右摆弄我。我想打开车门,双臂抱头,滚出车外,如果这样他只会伸手推我下去。因此我无论如何也不能举手抱头以免他发现我的意图。我只能紧握双手。
“不,”我说,“我和我爸爸,是爸爸带我去。”
“你坐过山车了吗?我坐了四次那鸟东西。它直直地蹿上去,又直直地冲下来。”他看着我,又发出了一阵空洞的笑声。月光在他的眼中荡漾,使整个眼睛发白,像雕像的眼睛。我知道他不仅是死人,而且还很疯狂。“你坐了吗,阿兰?”
我想告诉他叫错了名字,我的名字是赫科特,但有什么用?我们到了快摊牌的时候了。
“坐了。”我低声说。只有月光洒落,路边的树扭动着枝丫飞快地向后冲去,像祭神仪式上疯狂的舞者,路在车下飞逝。时速表显示他正以每小时130公里的速度在行驶。死人开车很快。我们两人就是在坐过山车。“是的,我坐了那过山车。”我回答。
“嗯。”他应了一下。他又吸了口烟,我再次看到一缕缕小烟须从他脖子上针线缝着的断缝中逸出来。“你从未坐过,尤其是和你爸爸。你排队等着,对,是和你妈妈。队排得很长,等坐过山车的队都是这么长,而你妈妈不愿在那么热的太阳下陪你站着。她那时就很胖了,所以热气让她感到很难受。但你整天缠着她,缠着她,缠着她要去坐。但可笑的是,当你终于排到队伍的前头时,你却胆怯了,是吗?兄弟。”
我无言以对,舌头黏在了上腭上。
他的手偷偷地伸了出来,皮肤在野马车仪表盘灯光的照射下显得发黄,指甲缝中黑糊糊的,抓住我握在一起的手,一股力量从他手中传出,我的双手分开了,像个死结在魔术棒的轻触下神奇般自动地打开了。他的皮肤有点冰凉,像蛇一样。
“是吗?”
“是的。”我轻声说,再也无法让自己的声音大起来了。“当快轮到我们时,我看到它是那么高,那么快,冲到顶上倒了过来,坐在里面的人大声尖叫着,我害怕了。她狠狠地扇我,在回家的路上她气呼呼地不愿理我,所以我还没有坐过。”是的,直到现在我还没有坐过。
“兄弟,你应该去坐坐,那东西坐起来非常刺激,至少那儿没有比这更刺激的了。从惊悚园回来,我在州公路边的小店里买了些啤酒,准备到我女朋友家去一下,给她一个徽章,逗她乐一乐。”他轻轻地拍了拍胸前那徽章,摇下车窗,把烟头弹到外面秋风瑟瑟的夜晚中。“你应该知道随后发生了什么事。”
我当然知道,不正如曾听过的每个鬼故事一样吗?他出了车祸,当警察赶到时发现他仍坐在车的残骸里,身体在驾驶座而脑袋在后座,帽子反戴在头上,眼睛死死地盯着车顶。从那以后在月圆风高之夜,呜……呜……他就出现在历奇路上。现在我明白了过去不明白的事:最糟糕的故事就是那些你一生都在听的故事,那才是真正的噩梦。
“没有什么比得上葬礼。”他笑着说,“这不是你说的吗?阿兰,你偷偷到过那儿,一定到过,到那儿的时候被绊了一下摔倒了。”
“让我出去,”我低声说,“求你了。”
“哼,”他转向我,“我们只好讲正事了。阿兰,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鬼!”
他不耐烦地哼了一下,借着仪表盘的亮光,我看到他的嘴角向下撇着。“得了吧,你装鬼会更像。凯斯朋(凯斯朋(casper),美国六、七十年代流行的卡通片的主角,九十年代初又流行起来。他是个白色的娃娃模样的、轻飘飘的、可变成各种样子的可爱的精灵。这个卡通片曾在国内的电视台播放过。)才是鬼。我会停在空中吗?我是透明的吗?”他抬起一只手在我面前挥动着,我可以清楚地听到他手臂肌腱干涩得吱吱咯咯作响。
我想说话,但又不知道说什么。不过说不出也不要紧,反正也没什么好说的。
“在某种意义上,我是个信使,”斯托伯说,“像他妈的从坟墓下面来的联邦快递员,好玩吧?像我这样的人经常出来,无论时机是否适合,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想无论是谁在做事,上帝或人,都喜欢逗乐子。他总想看看你是不是珍惜所拥有的,或者在你无法预知的情况下作出选择。事情就像今晚这样,你自己说出了一切,母亲病了,搭车去……”
“如果我愿意坐那老头的车,就没事了,对吧?”我说。现在我可以明显地闻到他的气味,除了松香空气清新剂的气味,还有隐隐的腐肉的臭味。我怎么不曾嗅出来呢?还是我把它误认为其他气味了呢?
“很难说,也许你说的那老头也是死人。”他回答。
我想起了那老头刺耳的嗓音、猛扯疝气带的动作。不,不会是死人。但我因无法忍受他车里的尿臊味而使自己遇到了更糟糕的事。
“总之,我们没有时间谈那么多了,再开8公里我们就可以看到房子了,再开11公里我们就到路易斯顿的地界了,现在你得作出选择。”
“选择什么?”我就想知道这个。
“谁坐上过山车,谁待在地上,你还是你母亲?”他转过来,用他那反着月光的眼看着我,笑意更浓了,我看见他大部分牙齿在车祸中被撞掉了。他轻拍着方向盘说:“我带你们中的一个走,既然你在这,就由你选吧。选谁?”“开玩笑。”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说这些已没什么用了。因为他这次是认真的,绝对认真。
我回忆起我们一起生活的日子,两人相依为命,度过了许多美好的时光,当然也有些是痛苦的日子。想起了裤子上的补丁和沙锅晚饭,很多孩子每周可花两毛五买热腾腾的午餐来吃,而我总是带一块花生黄油三明治或一块包着香肠的隔夜面包,像那些从穷光蛋到巨富的愚蠢故事中的傻小子。她不知道在多少家餐馆和酒吧里干过活,靠这收入来养家糊口。每个月她都要请一天假,穿上最好的衣服,约见贫苦儿童救济局的工作人员。那工作人员西装笔挺,坐在厨房的摇椅上,膝上放一块写字板,手上握着一支粗亮的钢笔。她带着机械的微笑回答着他那带侮辱性的令人尴尬的问题,却词不达意,甚至像我这样九岁大的孩子回答得都比她好。还要给他准备咖啡,因为只有他作出正确的调查报告,我们每月才能拿到那屈辱的50元补助。工作人员走后,她就倒在床上哭泣,当我走进房间坐在她旁边,她挤出笑容并说贫苦儿童救济局是狗屎。我笑了,她也跟着笑了。在这世上,只有我和我那肥胖嗜烟的母亲相依为命,面对生活的无奈和屈辱,我们只能一笑而过。然而并不只是如此。对我们这种在世间忍辱偷生的人来说,有时取笑那些愚昧的工作人员是我们能做到的唯一报复。她干过餐馆酒吧里所有的活,而且经常加班,这使她的脚踝肿痛,回到家里她一边缠绷带,一边把所得的小费放入标有“阿兰的大学学费”的罐子里——就像那些从穷光蛋到巨富的故事,而且还不断地唠叨要我努力学习,别人的孩子有钱,四处玩乐,不务正业,而我却不能。因为她的小费积攒了很长时间还是不够,最后只好申请助学贷款,如果我要上大学的话。我只能上大学,这对我和她来讲是唯一的出路。请相信,我在那时候确实努力学习,我并不瞎,我知道她所负的生活的担子是多么沉重,看见她烟抽得很凶(这是她唯一的快乐,唯一的缺点,只有置身处地才能明白这一点),我希望我们的生活总有一天会变好,而我是唯一能照顾她的亲人。如果能有大学学历和一份好的工作,我就能做到。我应该如此,因为我爱她。那天我们等着坐过山车,快轮到时我却退缩了,她大发雷霆,面带凶气,这不是唯一的一次,她呵斥我后又狠狠揍我,尽管如此,我还是爱她,甚至有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个。虽然她打我和疼我一样多,我对她的爱依旧,这很难理解,我自己也不明白,不过这没关系。我想没有什么能够总结生活的规律,诠释家庭的关系。我们,她和我,是个家庭,是最小的双人家庭,微小而紧凑,有一份共享的秘密,我愿为她做任何事情。现在,我正被要求作出选择,要求为她去死,顶替她的位子。但即使她能再活48岁或更长,而我的生活却几乎没开始。
“是谁,阿兰。”乔治·斯托伯问,“时间不多了。”
“我无法决定那样的事。”我声音沙哑。
月亮在路的上方和我们一起飞驰,月光皎洁明亮。“这样问我不公平。”我补充道。
“我知道,请相信我,事情就这么定的,”随后他压低声音,“但我可以告诉你,如果我开到第一个有灯光的房子时,你还没有决定下来,那我就只好带你们两个走。”他皱了皱眉又舒展开来,似乎想起了一些好消息和坏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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