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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随即感觉到,他正在我四周活动,因为他害怕了,希望我打开卧室的门。我只能服从他,但没有完全服从;我回到门边,把门拉开一道缝,宽度只够我一个人侧身挤出。我长得很高,头顶可碰到门楣。所以我知道,他是不可能出去的——我把他单独关在房间里了。我成功了!我终于抓住他了!我随即跑下楼到了客厅,抓起两盏油灯,把油撒在地毯上、家具上,撒得到处都是。接着,我点着火,逃出屋子,用两把锁把沉甸甸的后门锁得严严实实。
我飞跑到花园旁边,远远地躲在桂树丛里。我等着,时间过得真慢啊!周围一片漆黑,一片沉寂,毫无动静,既没有一丝风,也不见一颗星星;头顶上是大块的乌云,我虽看不见,但我感觉得到,哦!是那么沉重。
我眼睛直盯着屋子,等着。时间真慢啊!我开始想到,火一定自己熄灭了,或者被他扑灭了,但就在这时,只见底层的一扇窗户被热浪“哗”的一声冲开,一道火焰——金红色的火焰——顺着白色的外墙向屋顶升起,不一会儿就把屋顶吞没了。树丛和灌木丛一下子被火光照亮,好像在惊恐地发抖。鸟被惊醒,狗开始汪汪地叫;我觉得好像天亮了!又有两扇窗被热浪冲开,我看见整个底楼已成一片火海。但是,传来一声尖叫,一个女人发出一声恐怖的、撕心裂肺的尖叫,叫声在夜空里震颤;与此同时,顶楼上的两扇小窗砰地打开。天哪!我把仆人们全忘了;我好像看到了他们痛苦万状的脸和拼命摆动着的手臂。这时,我恐惧得发疯了,拔腿就向附近的村庄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喊:“救命啊!着火啦!”我在半路遇到了已匆匆赶来的村民,便和他们一起往回跑。
现在,整幢房子已经成了一堆熊熊的篝火,四周被照得通亮,令人心惊胆战。在这堆硕大无比的篝火中,人正被活活地烧成灰烬;还有他,被我关在屋子里的那个新的生物,那个世界的新主宰,那个“霍拉”,也正被烧成灰烬。
忽然,整个房顶“哗啦啦”崩塌了,火焰冲天而起。
从这个大火炉的窗口望进去,我看到炉膛里烈火焰焰,我想他就在这炉膛里,死了。
死了?我简直不敢相信。他那看不见的、透明的躯体也许并不像我们的躯体一样会被火烧死?
要是他没死,又怎么样?也许,只有时间才能最后摧毁他那可怕的、不可见的存在。但是,如果他也害怕疾病、伤残、衰弱和夭折,那他幽灵般的躯体为什么会是透明的、看不见的呢?
夭折?这只有人类才会害怕。“霍拉”却是继人类之后的进化物。人也许在任何一天、任何一个小时甚至每一分钟都会意外死去,而继人类之后出现的一种生物,则只有到了某一天、某一小时、某一分钟,只有当生存极限到来时,才会死去。
是的!毫无疑问,毫无疑问的是,他没有死!现在,除了自杀,我已别无他路。
(“霍拉”原文为le horla,可能是莫泊桑杜撰的一个词,来源可能是诺曼底人使用的horzain一词,意为“陌生人”。)
刘文荣译
9.这是一个梦吗?
〔法国〕居伊·德·莫泊桑
我曾经疯狂地爱过她!
一个人为什么恋爱?一个人为什么恋爱?他在整个世界上只看见一个人,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心里只有一个愿望,嘴上只有一个名字——一个不断出现的名字,它就像泉眼里的水,从心灵深处上升到嘴唇,这个名字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名字他不停地悄声唤着,不论身在何处,他念叨着,就像念叨一段祈祷。这是多么奇怪的事!
我要告诉你我们的故事,因为爱情只有一个,它总是相同的。我遇见了她,我陶醉在她的臂弯里,她的衣香中,我迷恋她的温柔,她的爱抚,她的话主宰着我的生活。我整个儿陷进去了,她的一切把我迷住了,我一心只在她身上。我不再关心在我们这个古老的地球上,是白天还是黑夜,自己是死还是活。
然后,她死了。怎么回事?我不知道。我不再知道任何事。一天晚上,她湿淋淋地回了家,因为正下着大雨。第二天,她咳嗽起来,她咳嗽了大概一个星期,然后卧床不起了。发生了什么事我现在不记得了,但是医生来了,开了处方,然后走了。药拿来了,一些女人让她把药喝了。她的手火热,她的额头滚烫,她的眼睛明亮而悲哀。我跟她说话,她回答了,但我现在不记得我们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忘掉了一切,一切,一切!她死了,我清楚地记得她那声轻微、虚弱的叹息。护士说:“啊!”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了,什么都不知道了。我看见一个神父,他说:“你情人?”在我看来,这好像是他在侮辱她。因为她死了,没人有权利再那样说了,于是我把他赶了出去。另一个神父来了,他很善良,很亲切,当他向我说到她的时候,我流了眼泪。
他们就葬礼的事同我商议,但是我不记得他们说的任何事情了,虽然我还能回忆起棺材,还有他们把她钉进棺材的时候那锤子的声音。噢!上帝,上帝!
她下葬了!下葬了!她!葬在那个坑里!一些人来了——女性朋友,我避开了,偷偷逃跑了。我跑着,然后穿过街道,回了家,第二天开始做一次旅行。
昨天,我回到了巴黎,我又看见了我的房间——我们的房间,我们的床,我们的家具,一个人死后每样东西上都遗留着她的生命。我重新又被强烈的悲痛击倒了,我想打开窗户,跳到街上去。我不能再在这些东西中间待下去了。这些墙,曾围绕过她,遮蔽过她,在它们那些细小的裂缝里留下了她生命的气息,她的皮肤,她的呼吸。我戴上帽子,开始逃跑,我走到门那儿,经过门厅里的那面大镜子,那是她放在那儿的,这样她每天出去的时候,就能从头到脚地打量自己,看自己的服饰看上去好不好,是不是得体,是不是漂亮,她从自己的小靴子看到帽子。
我在那面大镜子前短暂地停留了一下,镜子里曾多少次映出她的影像——多少次,多少次,它必定留下了她的影像,我站在那儿,颤抖着,眼睛定定地盯在镜子上——盯着那扁平的、深邃的、空空的镜子,它曾经把她从头到脚映照进去,曾经像我那么多地拥有过她,像我那充满激情的眼神一样。我觉得自己爱上了这面镜子。我抚摸着它,它是冰冷的。噢,这些回忆!悲伤的镜子,燃烧的镜子,可怕的镜子,让人们忍受这样的折磨!忘掉心里曾经拥有过的一切,忘掉在心里曾经感受的一切,忘掉在心里反省过的一切,或者忘掉在它的柔情里,在它的爱情里反映过的一切,这样的人是幸福的!而我是多么痛苦!
我不知不觉走了出去,走向墓地,自己也并没有想这么做。我找到了她简朴的坟墓,一个白色大理石十字架上镌刻着这样几个字:
她爱过,被爱过,死去了。
她就在那下面,腐烂了!多么可怕!我抽泣着,额头抵在地上,我在那儿停留了很长时间,很长时间。然后,我看见天色渐渐暗了,这时,一个奇怪而疯狂的愿望,一个绝望的情人的愿望,抓住了我。我想在她的墓前流着泪哀悼她,以此来度过这个夜晚,这个最后的夜晚。但是我会被看见,并且会被赶出去。我该怎么办?我很狡猾,我站起身来,开始在这座死人之城中四处漫游。我走着,走着。这个城市比起另一个来显得多么小!另一个城市是我们居住的。然而,死者比起活着的人来多了无数。我们需要高楼大厦、宽阔的街道和更多的房间,仅仅为了四代人,这四代人同时看得见日光,饮的水来自汩汩涌出的泉水,喝的葡萄酒来自能酿酒的葡萄树,吃的面包来自产粮的原野。
而为死去的所有那些人,却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土地把他们接回去了,忘川把他们淹没了。再见!
在墓地尽头,我突然觉察到自己在它最古老的部分,那儿,很久以前死去的人已与泥土融为一体;那儿,就连十字架也已经腐烂;那儿,可能的新来者也会在明天才能被安置。到处都是无人照管的玫瑰,还有粗壮而阴沉的柏树。——一个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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