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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帽一下子使霸槽与众不同,威风十足!牛铃说:狗尿苔你看霸槽哥!狗尿苔说:不像古炉村人了!霸槽挺着身子,在公路上走了几下,步子很大,腿是直的,他说:那就听着,一旦有机会咱也能串联,我就带上你们!
他们开始在麦地里寻找毛主席像章,就那么一片麦子,寻了几遍没有寻到,然后扩大范围,拨着一棵一棵麦秆寻,终于找着了。像章只有指甲盖大,铜的,是毛主席的头像,头背后是金黄色的光线圈。狗尿苔说:善人说过,人头上都放光的,有的人光小有的人光大,毛主席能放这么大的光!霸槽说:你在镇上没看见标语吗,毛主席是太阳,当然光大!但狗尿苔不认识字,他不知道标语上怎么写的,就从霸槽手里拿过一枚像章,说:你有了军帽,这像章我和牛铃一人一枚。霸槽却把像章收了回去,说:刚才我叫你们来,你为啥不来?狗尿苔说:我又打不过人。霸槽说:靠屁吹灯也能添风呀,关键时候就没了你!先不给你。给了牛铃一枚。狗尿苔生气了,牛铃都有,竟然不给他,他说:这不公平!霸槽说:这世上你见过啥公平,古炉村啥事给我公平了?不给你是你表现不积极,惩罚你!狗尿苔嘴撅脸吊,坐在了地上。霸槽和牛铃已经到公路上了,喊他走,他不走,等他们走远了,就呜呜呜地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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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槽有了一顶军帽,不仅狗尿苔牛铃羡慕,连天布、麻子黑和水皮都眼红了,他们问霸槽从哪儿弄的,霸槽说是串联的学生赠的,天布就去了一趟洛镇见到了公社武干,武于没有给他军帽,却给了一条军用皮带。天布是民兵连长,民兵连的那杆步枪以往都是训练后就放在柜子里不能随便动的,现在腰里扎了军用皮带,出门就背了枪,势也扎得很起。天气虽然热了,但早晚还凉,大多数人还穿着棉袄没有换季,天布往过走的时候,榆树下忽地闪出半香,半香牵着一头牛,说:哟,霸槽戴了军帽,天布扎军用皮带了!天布说:他那算什么军帽,只是做了个军帽样儿!半香放下牛缰绳,过来扯了扯天布的皮带,说:你媳妇也不给你换季呀,皮带扎在单衣服上才精神哩!眼睛看着天布,像玻璃片子一样放着光亮。天布说:你说精神?远处一个喷嚏,半香不扯皮带了,回头看时,是牛在打喷嚏。半香把牛缰绳拾起,说:我去套牛碾打麦场呀。天布手伸过来,半香走过了身子,天布的手就拍了拍牛屁股,牛屁股滚圆滚圆的瓷实。
天布又背枪回到了家里,他脱了棉袄,但他棉袄里的衬衣破得有袖子没有襟,就喊着媳妇:夹袄呢?媳妇弯着腰在台阶上洗头,说:夹袄我给你洗了。天布说:谁叫你洗的,那我穿啥呀?媳妇说:你穿啥呀?你又不上镇!媳妇的屁股撅着,屁股骨头凸着,是个三角形。天布恨了一声,翻箱倒柜,换上一件白布褂子,扎好皮带,又背了枪出去。媳妇仄头看着天布出了院门,说:你寻着感冒呀?!
天布果然就在这个下午伤风感冒了,头痛,流鼻涕。支书在两天前又去了一趟洛镇,临走时让天布安排生产,天布安排了就扎着皮带背了枪在村里各处走走,头疼着,清涕流着,但他还不歇下,麻子黑见了,说:要收麦呀又不训练,你背枪扎啥势的?天布说:正是快到忙天啦,得把阶级敌人镇镇,别让破坏么!麻子黑说:皮带上要别个盒子枪就好了!天布说:别的有呀!抖了抖裤裆。麻子黑就笑笑说:哦,有枪没子弹。天布说:子弹多得很,就是没处打么!你给我捏捏头。麻子黑就给天布捏头。天布说:撞上鬼啦头这疼的?!麻子黑一边捏一边叽叽咕咕说:鬼,鬼,天布子弹都打不出去你还让天布头疼,天布头是塞到你妈×里啦你让他头疼!天布一把推开麻子黑。麻子黑就笑着说:好好,不捏了,为了防止破坏,我帮你监督着那些四类分子!
麻子黑其实只能欺负狗尿苔,狗尿苔中午饭还没吃毕,他就在门外喊着狗尿苔到打麦场上铲草去。狗尿苔说:支书不在,不是让天布叔安排活吗?麻子黑说:咋,我就不能安排你了?婆赶紧推了狗尿苔去打麦场。
在冬天和开春,打麦场犁开了一半种过菠菜,前几天菠菜地已经平整了,而另一半场地上土根碾过芦苇,铁栓拓过土坯,民兵又踢踏着训练过,到处都是坑洼和长了野草,得重新填坑铲草,牛拽了碌碡一遍一遍碾实。狗尿苔和一伙人铲草,看见麻子黑胸前别了枚毛主席像章,觉得奇怪,脱口说:你也……猛地改了口,再说:你有毛主席像章?麻子黑说:我怎么能没有?!狗尿苔说:让我看看。麻子黑说:你?你磕头了给你看。狗尿苔还迟疑着,在场地另一端的牛铃跑过来把他拉走了,说:你给他磕啥头?狗尿苔说:我给毛主席磕哩。牛铃说:狗日的把我的硬夺走了。狗尿苔这才发现牛铃的胸口上没有了像章,而额头粘着鸡毛。牛铃说:你知道不,天布也有条军用皮带,扎上好看得很!狗尿苔说:我听说了。牛铃说:天布让我还扎了一下,他比霸槽好,霸槽的军帽让咱们戴一下都不给。你去不去窑神庙,天布在那儿,我让他给你也扎扎。两个人趁着场地快收拾完,就悄悄溜开,去了窑神庙。
窑神庙里,一伙人在腾厢房里的杂物,准备着麦收了要先装在这里。狗尿苔和牛铃去了,才知道天布来转了一圈,头疼得厉害已回了家,而霸槽却在这时候来了。铁栓说:你咋才来?霸槽说:才来了咋,扣工分呀?铁栓说:霸槽,你别对我说话口气冲,我可是对你重视的很。霸槽说:哦,咋个重视?铁栓说:看见你远远过来,我就开的庙门。霸槽就笑了,却对狗尿苔说:咋不是你给我开的门?!狗尿苔说:要开门也是牛铃开,我受惩罚哩我能开?霸槽说:咦,碎(骨泉)还记恨哩!他拍了一下狗尿苔,狗尿苔往上顶一下,他再拍一下,狗尿苔又顶了一下。铁栓说:狗尿苔这头要是没耳朵,那就是个球哩!霸槽说:那我越拍越长高了!狗尿苔觉得这话听着还软和,到底霸槽还理解他,也就不恨霸槽了。
厢房里还得用石板砌一个粮囤,没砌完,天就黑了,大伙要回家吃饭,吃完饭再来砌,就留下狗尿苔看守家具。狗尿苔说:老让我迟吃饭,我不看守!铁栓说:你不看守让谁看守呀?狗尿苔变了口气说:我是嫌墙上画那么多牛头马面的害怕。霸槽就让牛铃陪着,又从自己腰里摘下那个手电筒,说害怕了就照手电。
人一走,狗尿苔和牛铃就争着照手电,你照一下,我照一下,后来牛铃就关了手电,狗尿苔说:咋不照啦?牛铃说:耗电哩。狗尿苔说:照,照,咱就一直开着给他耗!
手电筒打亮了,就放在院中间地上,他们要看灯光到底能打多高。我的神呀,就是高,一个白光柱子。高的直到天上星星。无数的飞虫就飞来,绕着光柱转圈圈,而且越来越多,它们似乎不再是飞,是一层一层往上垒,突然关了开关,飞虫就噗地全掉下来,落在他们头上身上。两个人觉得太好玩了,就那么一开一关,闹腾了多时,后来开关再不关。狗尿苔说:牛铃,你说人能不能顺着这光柱子爬上去?牛铃说:人爬不上去。狗尿苔说:能爬上去就好了,可以摘星星!
但手电光突然没有了。两人拿了手电筒摆弄着,电池里电完了,没光了,狗尿苔和牛铃像一下子瞎了眼,四周一片漆黑。
就在这漆黑中,支书从洛镇步行回到了古炉村。支书当然操心着收麦的事,先到打麦场上看了看,又到后坡上那一片麦黄最早的地里去看,地边上却有一个人在吃烟,烟火一红一黑的。问是谁?那人走近了说:支书回来啦!原来是迷糊。支书知道迷糊手脚上不干净,说:这么晚了你咋在这儿?朦朦胧胧里,拿眼睛盯迷糊的腰。迷糊说:我可没偷着捋麦。他系着腰带,把腰带解了,棉袄里是光身子。但他的裤管扎着,沉沉地壅着一个包,支书没看到。支书批评着迷糊要吃烟你离麦地远点吃,麦子熟了,万一引起火灾咋办?迷糊就说这两天要收麦了他高兴得睡不着,出来看看哪块麦地的麦先搭镰呀,而这里太旷,他怕有鬼,才吃了一锅烟,让烟火壮胆哩,便把烟火灭了。支书问了这几天村里的生产是怎么安排的,迷糊却告了状,说队长病着,每天能出来转转就又上炕了,活路是天布在张罗,但天布只让收拾了打麦场,再是说明日来割这一片麦子,再没安排啥的,然后扎着一条宽皮带在村里晃哩。支书说:今黑这天阴得沉,如果要下雨,这麦收了往哪儿放,窑神庙腾出来了吗?迷糊说:这我还不清楚。却又说:天布不会安排么。支书说:这满盆……迷糊说:是不是满盆不行啦?支书说:你胡说啥呀?回,回去睡!
迷糊回去睡了,支书从后坡地直接去了天布家。天布在炕上捂了被子出汗,他媳妇和善人在炕下的脚地说话。支书一进去,善人站起来说要走,支书说:你来给天布说病了?善人说:天布伤风感冒,我给他拔了个火罐,又给脊背松松皮。支书说:你不要走,过会再给松松。善人说:行,你们说话,我坐到厨房去。支书说:你就坐在这儿,我们要说的都是生产上的事。善人就又坐下来,择门口放着的一捆韭菜。天布已经从炕上起来,发烧得满脸通红,支书说:你咋这时候伤风感冒?能坐吧,坐不了了你躺下。天布说:没事。两人就商量着这忙天的活计,支书说:满盆这一病,你就把队长的责任要给咱肩起来,龙口夺食,不敢有闪失。天布说:我怕不行,公社武干说农忙天不能放松备战,民兵训练不能停下。支书说:先忙过这几天,满盆如果还不行,咱就重选队长。天布点点头,就问支书在镇上开什么会了,农忙天开会,一定是有重要事情吧。支书就看了善人一眼,善人在择韭菜。支书说:你也听着。善人说:我没听,不该我听的我不听。支书说:要你听哩,听了提前给你提个醒。善人说:噢。支书就给天布介绍公社张书记传达县委的指示,说现在出现重大的特殊情况,城里,包括县上,都很混乱,学生不上课了,工厂也闹腾得不上班了,都是要文化大革命呀。天布说:哎呀,这一乱会不会苏联就打进来呀?支书说:就是呀,咋能乱呢?天布说:不可能乱的,这天是共产党的天,地是共产党的地,文化要大革命还是小革命,共产党还能收拾不住?!支书说:当然是,所以,指示上强调各级领导,县上的公社的生产队的党组织一定要领导好这次文化大革命,不能偏离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天布说:公路上见天有串联的,这是串什么联什么的,文化大革命是咋一回事?支书说:就是运动么。天布说:又要来运动呀?支书说:运动好么,咱也习惯运动了么。凡是运动,就是让牛鬼蛇神先跳出来,他们暴露了,共产党再收拾他们。咱古炉村有没有什么动静?天布说:没见啥异常,倒是霸槽不好好出工,整天在公路上招呼串联的学生,噢,他还戴了顶军帽,那军帽是串联的学生戴的,他戴上不知道要成啥精呀。支书说:我担心的就是他……支书突然歪了头,说:谁在说话哩?天布歪了头也听,善人和天布媳妇也歪头听,善人说:是算黄算割。
算黄算割是在说话,一只在村南口塄畔下的麦田说:算黄算割,咕!一只在打麦场六升家的榆树上说:咕,算黄算割!两只鸟离得很远,但它们能说着话。
支书说:天布,你给我说实话,咱古炉村会不会也乱?天布说:这话我说不准。要乱,能乱到哪儿去,咱扳指头一个个人往过数么,开石家不和整天吵吵闹闹的,可他还没个能在村里闹事的本事。土根,有粮,长宽是外姓,虽然对朱姓的夜姓的不满,但他们都是手艺人,有意见也就是村干部大小没他们份,出外干活少缴些钱的事。秃子金灶火能踢能咬的,可没人承头,他们也是瞎狗乱叫几下就没劲了。迷糊提不上串,铁栓行运跟后护家又能咋?老顺那不用说,马勺磨子是有心计,但要说闹事还不至于。就是霸槽和麻子黑,他们上没父母,下没儿女,又在外边跑得多,是得留神着,要给他们多安排些事干,有事干了,出不了村,我想就不会有啥事。支书说:我为啥不让卖瓷货了,就是不想叫他往外跑,可他在村里能老老实实挣工分?天布说:啥事情都是眼不见心不乱的,以前他再跑,没介绍信没粮票,还不是又回来了;现在只要公路没了串联的就好了。支书说:这咱管不了串联么。天布说:唉,县上指示要领导好运动哩,他们咋不直接限制串联呀?支书说:不知道么。天布说:咋样才不会乱呢?支书说:不知道么。两人就闷住不说话。
一只鸡戴了个大疙瘩的冠从门口光亮中走进来,进来也没出声,睁着眼睛看支书。天布媳妇说:这狗日的咋还没进窝?啊支书,你还没吃饭吧,要不要给你打几颗荷包蛋?支书说:我不饥。天布说:去打么,支书从镇上回来的,哪儿吃饭了?天布媳妇就去了厨房,善人说:我帮你。也跟着去了厨房。
在厨房里,天布媳妇说:善人,你听他们说了?善人说:听了。女人说:真的要乱呀?善人说:是乱啦,前天下河湾有人请我去说病,下河湾就乱哄哄的。女人说:好好的日子么,乱个啥呀!善人说:是五行乱啦。女人说:你开口闭口都是五行!善人说:这世界有五行,国家有五行,家庭有五行,性界有五行,心界有五行么。现在外边这么乱,依我看是国家五行乱了,国家五行就是学农工商官,这是国家的心肝脾肺肾。工人居木位,主建造,精工细作,成品坚实,为天命,偷工减料,不耐实用,是阴命。官居火位,主明礼,以身作则,为民表率,以德感人,化俗成美,为天命,贪赃枉法,不顾国计民生,是阴命。农居土位,主生产,深耕增产,为国养民,是天命,奸懒馋滑,歇工荒地,是阴命。学居金位,以为人师表,敦品立德为主,教人子弟,出孝入悌,为天命,敷衍塞责,只讲文字,不愿实行,误人子弟,是阴命。商居水位,以运转有无为主,利国便民,货真价实是天命,唯利是图,以假冒真是阴命。人要是存天理,尽人事,不论哪一行,都是一样的,哪行有哪行道,若是这行人瞧不起那行人,是走克运,国家元气准不足。如果各守自己岗位,守分尽职,是走的顺运,国家就必治。讲道要往自己身上归,先说自己是哪行,以往是以天命为主呢还是以阴命用事?国家是这样,一个村子也是这样。女人说:哎呀善人,你这是给我背书哩么!善人说:算是给你上课,可给井蛙说不清日月呀!女人说:善人你骂我哩?善人说:我没骂你,我只是急呢。女人说:支书愁得额颅上挽那么大个疙瘩,你咋不讲给他听?善人说:他是支书,他要肯让我讲我就讲,我要去寻他讲,他好了会认为我胡说八道,不好了还以为我这牛鬼蛇神要破坏哩。荷包蛋煮好了,女人在往碗里盛,善人却要出门走,女人说:给你也盛一颗!善人说:我吃的什么呀?女人说:你不吃也坐么,过会再给天布松松。善人说:还是我走,你不要喊,我悄悄走就是了。天布发过了汗,又这么说说话,或许就好了。说罢真的走了。
女人端了碗往上房去,在院子里看天,天还是那么黑,又阴着,没见到七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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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活了几天,人累得脱了几层皮,地里的麦子大部分都割倒了,成捆的麦桩子运回来垒在打麦场边,就又一拨一拨摊晒着,牛套了碌碡来碾。碾过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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