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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第1页）

成去非四下看了看，仍有人在奋力除着积水，吆五喝六的声音不时传送过来，头顶并无星斗，笔直的长街揉进夜色，风比起前些日来又冷厉了许多，灰蒙蒙的石头城上空被乱叶分割成许多破碎的片屑，正如此时立在苍穹之下他自己的心思，阴郁而又零乱。

偶有小民抬首用猎奇的目光瞥一眼这几位平日罕能见着的大人们，成去非同他们对视一瞬，很快上马，一路疾驰回府，到了家门口，小厮过来牵马，福伯已走上前来，关切问道：

&ldo;大公子饿了吧？老奴让人这就送饭去。&rdo;

这一句成去非不知听了多少回，此刻心底却说不出的怅然，他无论何时回到府邸，皆有人嘘寒问暖，伺候周到，那石头城的百姓呢？饥乎？寒乎？这样的问题自然是不需要回答的。

等到饭食备好，他寻出早前史青回的那封书函佐餐，正边吃边思索着，外头忽有叩门声，得了他的应允，四儿便小心翼翼来到跟前，见他正用饭，心底有些犹疑，成去非侧眸问道：

&ldo;是姑娘有事？&rdo;

四儿忙连连点头：&ldo;姑娘自昨夜起，就发了高烧，杳娘请大夫来看，药也服了，可烧却不退，还请大公子再定主意。&rdo;

成去非只得搁筷起身，知道她这是给自己暖身子暖出病来了，一壁往外走，一壁问四儿：&ldo;杳娘不知去请家中相熟的御医么？&rdo;

第136章

&ldo;请过了，&rdo;四儿一脸愁云，&ldo;姑娘似乎很怕苦，勉强喝下去，倒得又吐了大半。&rdo;

这便无好法了，成去非稍觉棘手，刚出了园子，就见赵器匆匆而来：&ldo;吴公子来了，是领听事还是书房？&rdo;

虽清楚大公子见近人向来多在书房，可照例还要问上一句，成去非思量了一下，冲赵器点头，赵器便知和往日一样，折身去请了。

&ldo;我晚会过去，让杳娘请大夫再来一趟，姑娘身边不能离人，你小心伺候。&rdo;他简单交代两句，转身回书房去了。

吴冷西仍着私服骑驴而来，北仓的案子后续实在出乎他意料，本以为牵扯到韦少连便已是惊天的事，禁军身份敏感，私自盗粮，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不料中领军忽自己找上门来，他和郑重才知事情牵扯太深，此案以民女开场，禁军首领收场，到底该如何了局呢？

&ldo;师哥，我这次来，要告诉您的是，&rdo;吴冷西并不打算久留，只站着说话，&ldo;成将军他知道我会来找您，所以让我告诉您，这个案子，他愿意担下来，但能担到哪一步，他说了算。&rdo;

几案上是成去非未用完的饭菜，吴冷西见他吃的还是那样少，眼里不禁闪烁了一下，面上多少有些黯然：&ldo;老师倘在，还能劝得师哥两句，我们说怕是不顶用的。&rdo;

成去非本全神等着他往下说，半路忽岔开了话，且又是提及恩师，遂淡淡道：&ldo;老师倘在，不会劝我。&rdo;

说着捡了块鱼递进了嘴里，吴冷西见状摇首：&ldo;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想说的是，师哥不该这么熬，师哥到底也是血肉之躯，老师在，也会劝您爱惜身子的。&rdo;

成去非咀嚼了几口，才点头笑道：&ldo;你一个文弱书生，也好意思来教导我？说正事吧！&rdo;

就知道多说也无益，吴冷西只得拾起方才的话题：

&ldo;卷宗我不便带出，成将军的供词里所述，不过是因去年捐粮而致家中亏损，遂利用职权之便有了盗粮一事，这个罪，将军愿领，其他则不肯说，将军的意思是您该明白他的苦心。&rdo;

&ldo;就这些？&rdo;成去非挑眉，&ldo;卷宗上你就记的这？&rdo;

吴冷西微微欠身：&ldo;将军还说了一句，窥窃神器，包藏祸心，这样的口实，尚书令担不起，成家也担不起，请大人细思量。&rdo;

话虽出口，吴冷西心底仍是不解，却也大略能猜出这批粮自是用在了不能说的地方，见成去非沉默好半日都不曾说话，提醒道：

&ldo;师哥如无异议，北仓的案子，廷尉署就要把卷宗呈送到今上那里了。&rdo;

此时，成去非心底确实踟蹰，他本不该在这最后关头任由堂兄打开豁口，但官粮私盗给前线将士，最关键的是，盗粮的是他成家人，最终得利的还是他成家人，&ldo;将在外，本就是君命有所不受&rdo;这句话古往今来，向来都是运作只在人心。

开疆实不易，守土亦苦多，边事已艰难至此，他决不能松手西北这一块，留他人间构成家的漏洞，可案子就这么结了，他便要于心有愧，叫他如何心安理得地再去清查他人？欺君欺天欺法，所为所不为，在这瞬息间，就彻底让成去非领教了极易极难亦只关乎人心。

此次长考未免太久了些，吴冷西并不知他心中挣扎，正如覆热汤，意似油煎，只见他额间竟恍似沁出一抹细汗，一时便也低首缄口。

直到成去非闭目一回，回过神来，才道：&ldo;将军所说，我不能不权衡，&rdo;说着，目光已渐渐冷却下来，&ldo;至于剩下的，该找谁问话，接着问，官仓这一连串的事，最后必须得有个说法，国本再不整顿肃清，朝廷无以为继，是要招大祸的。&rdo;

吴冷西亦懂事体的严重急迫，便道：&ldo;那些粮食必须得及时处理了，这样搁在粮仓里头，也毁仓库，海灾一过，我又亲自了一番，里头发热结露挂壁霉变，不堪入目，人在其内，尚不可久留，再过些时日，怕是连猪都不能吃了，到时再清理，说不定就得拆仓才行了。&rdo;

仿佛那刺鼻的味道仍弥漫眼前，吴冷西不由皱了皱眉：&ldo;有了北仓的案子在前，这些人多少风闻内情，已有人招供，承认建康几大世家皆牵涉其中。&rdo;

一切似在意料，一切又让人觉得不可想象，既是几大世家都被抖落出来，那么也就意味着朝堂之上半数以上的官员，是在集体贪墨！他们这些人，向来都是针扎不进，水泼不进，当真都到了寡廉鲜耻的地步？硕鼠藏于中枢，亦难保不散落各大州郡，诸君哪一个不是饱读圣贤书之人？成去非脑中忽掠过一事，前大将军在时，便到这种程度了？还是说，大将军的倒台，才让世家们彻底肆无忌惮起来？

如此，竟是他的罪过了。

&ldo;查吧，查清楚了，都送到太极殿上。&rdo;成去非伸手在两边太阳穴上揉了起来，吴冷西知道他这几日忙于石头城赈灾一事，当是疲劳得很，不想再叨扰，遂行礼而退。

书房里安静下来，就连烛花似也知主人心绪难安，默默垂掉一截，竟无半点声响，成去非静坐了少顷，这才起身往木叶阁去。

天上何时露出半张脸的凉月，他已无心观赏，只觉抬脚步入园子的刹那，有丝缕清辉泄下，抬眼看时，层层浮云仍不断涌过来，园子里便一霎亮，一霎暗，莫名跟他心境相合，人心这东西，想必不能总一厢情愿地如日月积辉，亦不能久久凋零委身于暗夜，成去非一时思绪翩飞，等进了屋子，听琬宁似在断续挣扎着：

&ldo;是不是外头有月？劳烦你，劳烦你把窗子打开，我想看看。&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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