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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0章（第1页）

&ldo;录公，您看那黑压压的一片，石头城周边郡县灾情亦重，眼下到处急需粮米，下官担心仓库是放不出这么些粮食来的。&rdo;李涛不无忧心，成去非又是一阵沉默，举目望去，沉沉道：&ldo;那就用漕粮。&rdo;李涛闻言，一时犹豫，漕粮乃担负国朝百官薪俸、军队给养、宫廷开支等巨额重任，不到万不得已，不宜挪作他用，遂劝道，&ldo;录公，这……&rdo;成去非叹道：&ldo;你也说了，这黑压压一片，不救济，就等着他们死在天子脚下么？人都死尽了，灾后要如何重整农务？&rdo;李涛无言以对，躬身应道：&ldo;下官这就着手去办。&rdo;

&ldo;为防舞弊，赈灾的事情，你亲自去跑，挑几个历练老成的人出来，另外去跟中丞再要几个可靠的御史各处稽查监督，告诉他们，勿以虚文塞责。&rdo;李涛一一记下，这就要告退，成去非又补充道：

&ldo;给各郡县有司再去公文，提醒他们，务使人沾实惠，如虚费，有剥下肥己之事，重罪不宥。&rdo;他仰面略一思想，&ldo;赈灾口粮的具体数目，让他们成榜张贴出来，百姓皆可见，有不符之处，可随时上告督查御史。&rdo;

如此一来，各项事务布置详细，成去非一时间忙得焦头烂额，建康的雨势终止，总算安慰。这一日暮色已深，成去非策马回府，下马时步子虚浮绵软，心口直跳，竟是以往从未有过，他只当是近日劳累所致，并未在意，至二更，忽目痛难忍，脑中昏然，骤起高热，伏于案几强撑半晌，眼前公文越发模糊，手中无力几乎连笔都握不住。

外头赵器忽听得一阵灯盏落地碰撞之声，惊得破门而入，只见成去非早一头栽在地上，公文落了满地，灯具一并滚到了别处，赵器大惊，却并未乱了方寸，朝门外低吼一声：&ldo;来人，快！&rdo;

小厮们闻声而来，见赵器半跪于地，正拉扯着大公子，早已目瞪口呆，赵器一声力斥：&ldo;杵在那里做什么！你，过来帮忙！你，请昆大夫！要快！&rdo;

一人惊魂甫定折身飞似地奔出门，剩下的一个和赵器两人把成去非拖上了床榻，成去非身子异常沉重，赵器察觉出一片灼热的体温来，不详之感登时扎心，他入府这些年，除却水镜先生之事，从未见大公子抱恙，日子久了，几乎忘记大公子亦是肉身，照样要有生老病死之事的。

顷刻，杳娘惶惶赶来，入了内室，一眼看见榻上大公子脸色骇人，心底突突直跳，也顾不上诸多避讳，只管上了榻把成去非揽入怀中，一手接过帕子，方留意到成去非额角跌烂了一块，急道：

&ldo;你就是这么侍候他的？！他如不好了，我看你还要不要活了！&rdo;

杳娘从未这般劈头张嘴就骂过，赵器眉头紧锁，不敢多看成去非一眼，只低声说：&ldo;大公子近日操劳，街上又不干净，小人怀疑大公子会不会……&rdo;

&ldo;造次！&rdo;杳娘忽就动了怒，赵器会意涨红了脸：&ldo;小人失言。&rdo;

正说着，昆大夫赶到，杳娘连忙起身，赵器疾步上前迎上去，把大致境况陈述清楚，昆大夫并不言语，只细细观察成去非神情，又把了脉，面上疑云密布，后渐渐凝重起来，看得诸人心皆揪做一团，大气也不敢出。

&ldo;前几日，已有百姓患疾疫，死了些人，这病发得快，传得也快，我看大公子症状，十有八九是了。&rdo;昆大夫往外踱步，示意出来说话，杳娘一时只觉天旋地转，几要倒下，赵器见状忙扶稳了她，两人方一同来到檐下站定。

&ldo;眼下府上每人每日皆要服药防之，此次疾疫来势汹涌，怕是堵不住，两位因要伺候公子，更要当心！&rdo;昆大夫语重心长，面色严峻得很，&ldo;至于大公子，我自然会尽全力，大公子素来硬朗，意志坚毅，定能扛过此劫！&rdo;

话已至此，两人也不好多说，赵器郑重行了礼：&ldo;大公子就托付给先生了！&rdo;说罢上前低语嘱咐道，&ldo;这一事，还请昆先生千万勿往外泄言。&rdo;昆大夫会意，随即开出了药方。

家中一切防病事宜由杳娘操持，成去非的病并未公布于众，只布下诸事，艾蒿薰得府上整日烟雾缭绕，饮食起居更加谨慎。果真如昆先生所料，建康疫情没几日彻底起来，传得极为迅猛，一时人人自危，家家有位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

这边成去非不见好转，侍候的人皆面围巾布遮挡，园子附近闲人不得随意靠近。如此这般，下人们也隐约猜出些什么，不敢明说，战战兢兢提心吊胆来伺候，从园子里出来必反复净手沐浴。

消息倒也瞒不住，成去非缺席朝会，终是罕事，中枢便渐有传言，成去非正是染了疫病，殿上百官各怀心思，英奴看出众人情绪莫测暧昧，只下令赐药另遣了太医去乌衣巷。

疫情蔓延成灾，成去非病倒，事情却不能无人接管。死人的数目一日日往上叠加，尸体不及时处置，疫情不能控制，事态将更为严重。建康上次大规模瘟疫，还是祖皇帝年间，遍地腐尸，大半个建康城都空了。时人虽不能亲睹，却仍有文字可寻，其惨烈触目于心。倘涝灾一事百官还浑噩不觉，这瘟疫却不能不教人警戒，朝野上下再无迟疑，天子迅速布置人事，各有司协同赈灾抗疫，一时间竟也无人敢怠慢。

成府亦渐有风吹糙动之态，成去非既昏迷于病榻，成去之不得不告假归府主事。

&ldo;凡敢私下失言乱语者，杖五十，驱逐出府！&rdo;成去之负手而立，冷冷注视着众人，底下皆垂首噤声，赵器从门外匆匆奔来，见此情形，朝成去之看了两眼，成去之会意，折身进了听事。

&ldo;虞公子托我带话，想让大公子去听涛小筑养病，说换个环境兴许好些，这里都是人气，虞公子要亲自照料。&rdo;赵器边说着边把虞归尘的书函递了上去，成去之甩开信，垂目看下来，半晌未做声。

兄长病得重，谁都看得出来，他看到病榻上兄长的第一眼，从未有过的巨大恐惧忽就翻江倒海打过来，纵是当年父亲病逝，乃至后来的钟山事变，他都不曾这样胆颤，而榻上人紧闭双唇，高热时退时起，实在是无从把握之际，他差些挪不动步子，他此刻是真觉可怖，怕榻上人一口气不来，成家上下要往何处安身立命？

成去之一张脸铁青，抬眉望着赵器，问道：&ldo;水镜先生去后，静斋哥哥可来过家里？&rdo;赵器明白他话中深意，答道：&ldo;来倒是来过，大公子也未拒绝，不过逗留很短。&rdo;成去之慢慢踱着步子，沉思道：&ldo;赵器，你信不信，这个时候，有无数只眼睛都盯着兄长，你知道他们都在等什么吗？&rdo;

赵器不敢应话，成去之兀自冷笑不止：&ldo;他们在等着看兄长跨不过这道坎，他们在等着乌衣巷的大公子就此丢了性命，虞归尘现下来这么一副帖子，又打得什么主意呢？&rdo;

听他直言不讳称呼虞公子，赵器心下一凉，看着成去之道：&ldo;小公子，越是这个时候，您越得想清楚，该拿什么主意。&rdo;

成去之点了两下头：&ldo;我知道，&rdo;他低低道，&ldo;容我想一想，我们是要放手一搏引其入榖，还是要……&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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