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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陪阿诗玛回家乡……”录音机里传出一首情歌,张文望着天井里飘落的雪花,随着欢快的旋律,他也摇头晃脑地跟着哼了起来。
啊,多好的词,多好的曲,多好的雪。冻死苍蝇,冻死蚊子,冻死害虫,带给咱庄户人家的又是一个丰收年啊。有一首诗最能表达我此时的心情。在嘴边上,就是想不起来,是什么来着?
别穷酸了,老婆一撇嘴嘻嘻哈哈地说:就这点本事,窝囊不窝囊,熊不熊?连礼都送不出去,还作诗,还听阿诗玛?你有人家那情哥哥的本事?劈山开路,恶霸地主都被他吓破了胆。你啊,你连块地基都弄不来。俺真不明白,就这样的稀汤货,祖上咋当上的地主?那一排排的青砖大瓦房,成百上千亩的地,轮到你这辈倒好,全家人挤在一座破草房里。村东被人砍死了个会计,你倒有了事干,大队里忙的时候就提溜你去,当啥义务屁会计,账算完了就一脚把你给踹回来,屁光也沾不上。
哈哈,不错不错,今天你这菜炒得特别香,你这酒温得也到火候。他又呷了一口,这五洋大曲是不错,这从镇上买来的就是比供销社拿地瓜干换的好喝,好喝。
你是越来越聪明了,这帽子才摘了一天的功夫,你就变了模样?
老婆连讽带刺的话,张文听起来却像吃着醋溜白菜,丝丝的甜中而带点酸头儿,美味啊,好,好。我来告诉你,等明年一开春,咱就干,我让你娘儿几个吃香的喝辣的,让你看看我张文是个啥样子的人。听说,土地以后要承包,保不准市场也要放开。到时候,咱可以自己种地了,想种啥就种啥,想干啥就干啥。
真要那样,到时候咱还要养上一些猪,不,是一群。老婆兴奋地说。
告诉你,现在养羊最划算,没见村西那帮子,这些年暗地里宰羊的还少吗?他们可没少挣。咱成群的养起来,牵到村西就是现成的钱。吃羊肉的人可是越来越多了。
咱养猪也不少挣。
咋还不开窍?你没听那句顺口溜嘛,说猪吃屎,屎长肉,脏猪肥肉屎腥子味。
我看你像西大街的回回了。咱这粮食也是上了人粪尿长成的,你咋不说是个屎腥子味呢?
张文端起酒杯一扬脖子喝了个透,夹了口菜说,老一辈人哪个不是一言堂,还有女人说话的地方?真是的。
不过,今天是特殊,高兴,哈哈,今天高兴,你说啥我听着也高兴。哈哈哈。是这样啊,我琢磨着这家和才能有好日子过,夫唱妇随嘛。
老婆瞅了他一眼嘟嚷了一句说是今天算是开眼了,原来傻乐呵是这个样子哟。
哈哈,高兴,今天高兴,咱这不是过年吗?就是过年,咱也没这么乐呵过啊。听我说,等这地承包下来,咱就干,咱不光种粮食,咱还要种菜,一亩田,三亩园,收了菜拿到集市上卖,咱再养上一些牛,地里的秸秆喂牛,这又变成了钱。
你不怕再给扣上一顶投机倒把的帽子?
我这只是说说而已,不用咱挑这头,你看村西那伙人,不说他马卫国,就丁老四那个搂钱的耙子,他能安分?
“老贼拿命来”,叭,张文手中的酒杯被这突来的一声惊的摔到了地上。
爸爸,到点了。儿子张牧已把“阿诗玛”换成了“岳飞传”。
小崽子,气死我啦。张文低头看着地上摔碎的杯子,心疼地骂道,你个小崽子,暴殄天物……你……
酒洒在油漆的桌面上,被上方的电灯光一照,点点滴滴流光溢彩,像珍珠赛玛瑙,张文就不再大声训斥儿子了,他怕声音会把这些个宝贝给吓跑了,猛地低头舔了起来……
第二节
第二节
早春的大地色彩纯净,纯净的如同国画大师的一幅精心之作。清晨,迤逦的山脉,朦胧中透着一股子欲要喷薄而出的青,是那种挡不住的孕含无限生机的青色。那湿漉漉的,青翠欲滴的是返青的小麦,既便是裸露着的一块块的黄土地,也把人们的希望拽着牵着,来吧,来吧,只要你洒下汗水,我就把你最美的梦变成秋天的丰收。看吧,地平线上的云彩已渡上了金边,太阳正要升起,月亮还挂在村西的那棵大槐树上,早起的人们,拖着个长长的影子,在月亮跟前忙活着。
土地的承包,激发起了农民原始的激情,他们不分白天黑夜,在地里撒着欢的摸爬滚打,就像新婚期的夫妻。恨不得一天钻进土壤深处,变成一粒幸福的种子——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很多人从梦中都能笑醒,充斥美梦的,全是金灿灿的谷子、黄橙橙的玉米,盆里碗里,屋里、院里,全是粮食,全是……
张文的梦却不是这些。村东村西,十里八乡,人们都种上了玉米谷子。今天,地瓜在这里似乎绝了踪迹,一望无际的田野里,看不到一颗地瓜的秧苗。他像担心地瓜因此而绝种似的在心里谋划着……
在张文的帐目里,这是社员们一年的劳动硕果。每年的秋收,每家每户分得的地瓜都能堆满场院,堆成小山。这里简直就成了地瓜的世界,一日三餐,人们吃地瓜、喝地瓜、炒地瓜,直吃得人们虚肿烂胖、口吐酸水。有人发誓,就是三辈子不吃,也不再想它。
眼看着村民们都种上了玉米、谷子,张文这才扛着镢头带领全家忙活起来。他要把所有的春地全都种上地瓜,包括刚分的那块荒芜了多年的茅草地。
老婆跟在后面,一双儿女像牛犊似的夹在中间,女儿也扛着个小镢头,拽着妈妈的衣襟,闭着眼睛踉踉跄跄。张牧一脸的气不忿,嘴撅得差不多能拴头小叫驴。
四口人的影子长长的,瘦瘦的,轻盈又潇洒。影子从小巷的墙上飘过,从一堆堆的柴禾堆上飘过,从狗吠声中飘过。到了村外,影子投到了坑坑洼洼的土地上,一阵晨风吹来,鼻腔里满是泥土的味道。不知何时,山坡上的松柏,已由冬日里的墨黑,变成了淡淡的黛绿。
张牧的影子落到了一个小小的石岭上。
别傻站着,快干,把这块茅草地套(刨)完,你俩就去上学。
听着爸爸的吩咐,他抡起镢头,恨不得一镢头下去,把整个地都翻过来。爸爸又嚷,刨一镢,就得把刨出来的茅草捡干净,光让它翻翻身,等撒上种子,它会把种苗全吃光。
凤儿,把那老鸹芋头(半夏)捡出来,攒多了好卖药材,妈妈对女儿说。
张牧的手先是发痒,后来就开始发疼。手指的根部,一个个小茧花已经发白,手心磨得红红的。他把镢头夹在胳肢窝里,搓搓双手,又凑到鼻尖嗅嗅,甜丝丝的,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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