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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绪激动的钟东桥戛然收声,挥舞着的手也停了半空,顷刻他放下手,身子萎顿下来,瞟了方离一眼,慢腾腾地说:“对不起。”说完,他转身入了里屋,门帘子一幌,把他的身子遮出,也隔住了里屋的光景。
方离吁了一口气,抹去额头的冷汗,心里埋怨起梁平怎么不先说清楚钟东桥的情况。不过细想一下,可能梁平也不知道当年的同事变成这样子,怪只怪自己,没有了解情况就来了,而且是如此偏僻的地方。想到偏僻两字,方离的心又提了起来。一个钟东桥已经足够对付她了,而且屋里还有一个人呀。她侧耳听着里屋的动静,似乎有喁喁细语声,很轻很轻,如蚊子的叫声,但似乎又没有。那钟东桥去里面干吗?
越想越觉得这个地方十分诡异,方离暗道:算了,还是早点离开为妙。她小心翼翼地从废纸堆里抽出脚,往前走了一步,不料脚下所踩的书一滑,她身子后仰,幸好后面是墙,她并没有摔倒。但是脑袋磕着墙壁,不由发出沉闷的“咚”,却是一种铿然声。
方离大感奇怪,回头一看,面前赫然是一张脸,几乎跟她的脸贴上了。她大吃一惊,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待看清,不由地失笑,原来面前的不过是傩面具○2。这面具大概是正常人脸庞大小,用的材料可能是黄杨木,雕工精细,色彩鲜亮。脸颊模仿人的肌肤涂抹着浅黄色的油彩,唇红眉黑,低眉敛目,宝相庄严,但额头以上却雕成火焰状头发,令整个面具透出一种妖魅之气。
从事民间文化保护工作两年多,方离见过近千种傩面具,虽不敢说是专家,也是了解颇深。很多傩面具,她一看,就知道是哪个神鬼,而且还知道是哪个地方哪出傩戏里用的。然而,她却看不出这个傩面具所雕为何神鬼,更看不出这傩面具是哪个地方的。惟一能确定的是,这个傩面具是供奉用的,因为它的眼神是往下的。惟有高高在上的神,才有这种俯视众生的眼神。她想了想,从包里掏出手机,镜头对准面具,正要按键时忽然觉得不对,手机屏幕里面具的眼睛怎么是开着的呢?眼珠黑若点漆,整个面具看起来神采飞扬。
方离不敢相信地眨巴着眼睛,再看屏幕,眼睛却又是闭着的。难道刚才眼花了?她按下拍摄键,纳闷地盯着面具看了又看。片刻,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伸出手指摸向面具的眼睛。一点,一点,手指离眼睛越来越近。
眼看就要触及傩面具上的眼睛了,听得身后一声低喝:“你在干吗?”方离吓了一跳,慌忙缩回手,回过头来看着钟东桥。他很恼怒的样子,鼻孔翕动,大踏步地走过来,刚才被方离踢倒的凳子又被他踢到了墙角,撞翻了一摞书,扬起灰尘无数。
“你父母没教你不要随便动别人的东西吗?”
“对不起,我只是想摸一下。”方离惶恐地说。
“摸你妈个头,滚,滚出去。”他拎住方离的衣领,往门口方向推。未曾见过如此无理的人,方离心头火起,挣脱钟东桥的手,说:“钟先生,我自己会走,不劳你了。”
“那你快滚。”钟东桥没有再推她,只是挥舞着拳头。方离整整衣衫,横了他一眼,大步走到门口,打开门走了出去。木门在身后重重地关上,震得方离的耳朵一阵嗡嗡作响。她回头瞥了一眼尚在震动的木门,心里掠过一种古怪的感觉。
门口那几只觅食的老鼠已不知所踪,装着垃圾的塑料袋在风中窸窸作响。天色晚了,光线黯淡,更衬得石板路的油亮。方离看着手机上的傩面具照片,半合的眼睛令整个面具毫无生气。可是刚才那面具上分明有一对光彩灿灿的眼睛,猛一看似是真人画着脸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我真的眼花了?她不解地皱起眉头。一阵风从巷子底扫了过来,像冰刀刮过她的脸。不由自主地连打几个抖嗦,方离连忙将手机放进包里,大步往巷子口走去。
风在沿途墙壁的大小窟窿里钻进钻出,呜呜地叫着。呵出的热气顷刻消失了。鞋跟与地面的敲打声被风送到了前面。前面巷子口已有温暖的灯光,而身后……方离有种诡异的感觉,身后似乎有人在窥视着自己。她顿住脚步,迟疑着转过身来,依稀觉得一条黑色的人影倚墙站着,待要细看,风将她的头发高高扬起,遮住面前的视线。方离不敢再逗留,连忙转身往巷子口跑去。
一出巷子,汽车驶过发出的嘶嘶声亲切地淹没了她的耳朵。大街上华灯初上,桔红色的光芒溶溶曳曳,晃出一圈一圈的虚纹。方离扶着电话亭,吁吁地喘着气。回头再看绒花巷,正渐渐地隐入黑暗中,那油亮的石板路像鼻涕虫爬过后残留的液体。
晚上,气温降得极低,天空开始飘小雪,这是南浦市十几年不遇的罕见春雪,一直飘到第二天都没有停。方离无事外出,窝在办公室里翻阅资料。偶而想起绒花巷与钟东桥,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然而手机里的那张照片真真切切地提醒着她,绒花巷曾有那么一小段离奇的事。
她翻查目前已经发现的傩面具资料,希望找出面具上所雕的为何神鬼?如此精细的雕工,如此细腻的油彩,这傩面具绝对有着不俗的来历。可是忙碌一天,翻阅了大大小小各种资料,不但没有发现类似的或是相同的图片,连文字的记录都没有。方离甚感失望,只好将这件事情搁在一边。
雪洋洋洒洒地下了两天,给整个南浦市薄薄地施了一层粉,显得素雅可人。第三天,雪虽然停了,天气却没有好转,依然阴冷入骨。方离打算去南浦大学向梁平教授了解一下钟东桥的事情,正埋头收拾随身挎包时,忽然听到办公室门口响起敲门声。她抬头,颇有些诧异。南绍民间文化基金会是非盈利的民间组织,并无外联单位,一年难得有几次敲门,敲门的还全是推销的。她疑心门外的人走错地方或是推销的,并不搭理,想着过一会儿,对方自会无趣离开。
然而敲门声还在持续,非常有节奏,不休不止的样子。
方离好奇地打了门,门外站着两个警察,刷地亮出证件,问:“你是方离吧?”
“是的。”看到警察,不管有没有犯事,心里都会微微发怵。方离也一样,不安地看着他们。
“请你跟我们走一趟。”说话的圆脸警察面无表情。
“有什么事吗?”
“一会儿就知道。”
看着他们帽子下严肃的脸,方离好生疑惑,但也不好再说什么,抓起外衣与包,跟着他们出了门。去公安局的一路,她还试图着跟他们说话套一下原因,但他们冷眉冷眼不搭理她,她也只好作罢,转头看着窗外。
天气寒冷,街上的行人稀少,俱都匆匆忙忙的,带着一脸的寒意。不知为何,方离又想到了钟东桥的那张傩面具,那双眼睛。事实上她昨晚做梦时,就梦到这张双眼睛,忽然地睁开将她吓醒。
“到了。”车停住,其中一个警察推了推发怔的方离。
方离惊醒,跳下车,跟着他们走进森严的公安局办公楼。走道上的光线不好,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来往的警务人员俱都摆着脸,行迹匆匆。及待在审讯室坐下,方离才完全清醒过来。圆脸警察给她倒了杯热水,她握在手里,暖呼呼的感觉顺着手臂游走。
“方小姐,请问你认识钟东桥吗?”
方离沉吟了片刻,说:“谈不上认识吧,因为工作的缘故,见过他一次。”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在什么地方见的面?”
“前天下午四点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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